山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吹乱了林清鬓边的碎发。她挡在那只奄奄一息的狼妖身前，双臂展开，直面着已能短暂化为人形的覃深。他周身未散的凌厉剑气，将周围的草木都割出道道浅痕。
“让开。”覃深的声音冷硬，如同他手中那柄由神魂暂时凝成的光剑，带着沙场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他眉宇紧锁，盯着林清身后那只皮毛焦黑、腹部仍在渗血的狼妖，眼神里没有憎恶，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它屠了山下陈家村一十七口，连垂髫幼童都未曾放过。此等孽障，留之何用？”
“我看到了它灵台深处的记忆！”林清没有退缩，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它并非天生嗜杀！是那些村民…是他们先虐杀了它的幼崽，剥皮拆骨，挂在村口示众！它是在复仇，是被逼入魔！”
她身后的狼妖发出一声低沉痛苦的呜咽，暗红色的兽瞳里翻滚着疯狂与绝望，却又在林清纯净的灵气笼罩下，勉强维系着一丝残存的清明。
“冤冤相报何时了？”覃深向前踏出一步，气势如山岳倾压，“它既已堕入魔道，沾染无辜之血，便再无回头路。今日不除，他日必成更大的祸患。林清，你护不住它，更渡不了它！”
“不试试怎么知道？”林清倔强地仰起头，眼中是覃深无法理解的悲悯与坚持，“杀戮若能解决一切，你当年在战场上早已平定三界！可结果呢？仇恨只会孕育更多的仇恨！它此刻是魔，可它心中最初的那点善与痛，难道就该被一并抹杀吗？”
“那是妇人之仁！”覃深厉声打断，眼底闪过一丝被触及旧事的痛楚与愠怒，“三界有序，法则无情。入魔者，当诛。这是铁律！你一味滥施慈悲，可知会纵容多少恶行？今日你救它，来日它若再害人，这罪业你担得起吗？”
“我担！”林清几乎是脱口而出，她周身泛起柔和的青色光华，与覃深锐利的金色气势形成鲜明对比，“若它再伤人，我亲自出手，废其修为，押入镇妖塔！但在那之前，我要给它一个机会，一个…或许能被拉回正途的机会！它的痛苦，我看见了，就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狼妖在她身后发出更为凄厉的哀嚎，魔气与残存的灵性在其体内剧烈冲突，使得它庞大的身躯不住颤抖。
覃深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种近乎天真的执着，那种试图拥抱一切、融化一切的温暖光芒。他想起上古战场之上，那些因一念之仁而放过、最终却导致更多同袍惨死的“魔物”，心脏如同被冰冷的铁手攥紧。他的道，是在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是用无数惨痛的教训铸就的。
“你…”他喉结滚动，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深的无力与质问，“你待万物皆慈，可知这世间有些黑暗，根本捂不热，有些罪恶，根本不配得到宽恕！你对一草一木、一鸟一兽尚且温柔，为何…为何偏偏要对这等孽障，也施以同样的心肠？” 这句话里，似乎夹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超越眼前争执的涩意。
林清愣住了，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覃深话语深处那抹不同寻常的波动。但她此刻无暇细究，只是迎着他不解甚至带着失望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正因我对草木鸟兽皆怀此心，对它，才更不能例外。我的道，是‘看见’，是‘理解’，是‘给予可能’，而非‘审判’与‘灭绝’！若因它强大、因它伤人了，便区别对待，那我的道，岂不是欺软怕硬，与那些持强凌弱者有何分别？”
她的话，如同清泉击石，在这弥漫着血腥与杀气的林间回荡。
覃深握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终日与花草嬉戏、看似柔弱的女子，骨子里竟藏着如此执拗甚至…“愚蠢”的信念。他守护三界的方式是铲除一切威胁，而她，却试图去拥抱和化解那些威胁背后的痛苦。
两种截然不同的理念，在这寂静的山林中轰然对撞。
良久，覃深周身凌厉的气势缓缓收敛，那柄光剑也消散于无形。他没有再看那狼妖，只是深深望入林清眼底，那目光复杂难辨，有愤怒，有不解，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担忧，甚至还有一抹…难以言喻的落寞。
“你会后悔的。”
他留下这五个冰冷的字，转身，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密林深处，没有回头。
林清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直到身后的狼妖因压制不住魔气而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她才缓缓转过身，将掌心覆盖在狼妖伤痕累累的额头上，柔和的青光再次亮起，试图抚平那狂暴的痛楚与怨恨。
她轻声对着狼妖，也像是对着自己低语：“我知道很难…但总得有人，去试着相信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可能。”
远处，古柏之巅，师叔祖慵懒地躺在枝桠间，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他拎着酒壶，仰头灌了一口，摇头轻笑，猫瞳中却闪过一丝了然。
“一个要杀伐果断护苍生，一个要慈悲为怀渡众生…啧，这红尘劫，果然比戏文里唱的还要热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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