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开始有意识地观察这座院落与外界的“边界”。她发现,当山间弥漫起带有污浊之气的瘴疠时,院墙周围的空气会泛起肉眼难辨的细微涟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将所有试图侵入的污浊巧妙地荡开、净化。当狂风从山巅呼啸而下,带着摧折树木的气势试图闯入时,总会在接近院落一臂之遥的地方诡异地平息、瓦解,最终化作只能轻柔拂动叶片的微风。
她渐渐明悟,这座看似朴素的院子本身,就是一个无比玄妙而强大的结界。而维系这一切,将狂暴自然之力化为绕指柔的,正是石桌旁那道始终静坐、仿佛与山石草木融为一体的白色虚影——她的师傅。
师傅很少言语,甚至很少有明显的动作,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深沉、最坚实的守护。
一日,林清正全神贯注地进行一项新的尝试:将大部分灵识小心翼翼地附着在一朵即将绽放的桃花蓓蕾上,她想亲身感受生命在刹那间绽放的完整过程与细微律动。她过于沉浸其中,全然未曾察觉天际正悄然汇聚起一片不起眼的乌云。那并非普通雨云,其中蕴含着一丝天地法则运行中自然生发的天雷之气,对于她这种初生、纯净且毫无防备的灵识而言,是足以导致溃散的毁灭性威胁。
就在第一道细若游丝、却蕴含毁灭意志的紫色电光即将撕裂长空,朝着她毫无觉察的灵识劈落的瞬间,原本如同入定老僧般的师傅,那垂落的广袖几不可察地轻轻一拂。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巨响,没有光芒激烈的碰撞湮灭。
那道凶悍的电光,在触及院落上空某个无形界限的刹那,如同冰雪遇阳,无声无息地消融了,连带着空中那团不祥的乌云也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凭空抹去,湛蓝天空重现,仿佛刚才的危机只是幻觉。院落里,依旧只有风吹过桃叶的沙沙声,以及石桌上那杯清茶袅袅升起、不曾晃动一丝的烟气。
林清后知后觉地抬起“头”,只看到师傅依旧平静如古井的侧影,和他面前石桌上那杯水平如镜的清茶。
她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与感激,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师傅微微摇了摇头。
「专注你的事。」
一道温和却不容置疑的意念,直接传入她灵识深处。
她按下翻腾的思绪,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饱满的粉色花苞上。然而这一次,她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笃定。因为她知道,无论外界是风雨如晦还是雷霆万钧,此地方圆之内,便是绝对的净土。
这份由师傅以身示范赋予她的绝对安全感,让她探索与尝试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她开始将灵识化作更纤细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出院落结界,触及外界的山林。她“看”到松鼠在枝头间敏捷地跳跃追逐,储存过冬的坚果;“听”到野狐在隐蔽洞窟中安抚幼崽的低呜;感知到冰涼溪流中鱼群摆尾搅起的水波。她开始笨拙地模仿师傅,在她那尚且微弱的灵识所能覆盖的极小范围内,悄悄庇护着那些更弱小的生命。
当一只羽翼未丰的幼鸟在一次失败的试飞中从高高的巢穴边缘跌落,她会调动全部精神,凝出一缕尽可能柔和的气流,堪堪托缓它下坠的速度,让它安全落在厚厚的落叶堆上。当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山体,她会努力引导肆意横流的雨水,让它们绕开蚂蚁家族辛苦数日才筑成的精巧巢穴入口。
她做得很笨拙,很吃力,每一次这样的干预都会大量消耗她初生的灵识,让她感到如同凡人剧烈奔跑后的疲惫不堪,远不如师傅那般举重若轻、不着痕迹。但她眼眸中的光芒却愈发亮丽,她乐此不疲。
在这个过程中,她倚靠后院那棵与她同源而生的桃树的次数越来越多。粗壮树干传递来的支持感,繁茂枝叶提供的荫蔽,都让她感到亲切与依赖。她时常将疲惫的灵识靠在树干上,汲取着同源的力量恢复消耗,有时甚至会无意识地低语,将她在山林间看到的趣事、感受到的困惑,都说给这棵沉默的桃树听。
她并不知道,在她每一次靠近、每一次依赖性的低语时,桃树庞大根系深处,那块与她相伴相生、沉默万载的青石内部,那片绝对的死寂之中,正有点点微光,如同被春风唤醒的冬眠虫豸,开始挣扎着,试图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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