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方走后,沈惜瑞依旧懒散随意地靠在窗边,宫人洒扫声、蝉鸣嘶叫与树叶沙沙声在耳畔交织。
貌似百无聊赖,她心里却暗流涌动,飞快地想着什么。
前脚刚吃了闭门羹,后脚又被她找上。万一裴延心有不满,一气之下禁了她的足呢?
有点棘手。
沈惜瑞轻叹了口气,两指缓缓捏住鼻梁,往上按了按眉心。
她正思忖着如何见机行事时,晴方回来了。
晴方脚步声风风火火的,到跟前时还气喘吁吁的,沈惜瑞一睁眼就拾起一干净茶瓯倒了杯茶。
“多谢娘娘。”晴方从她手上接过茶瓯,猛地饮了两口后,缓过劲道:“皇上他答应了!”
“答应什么了?”
沈惜瑞愣住,一时没反应过来指的什么事。
“自然是应允你去公主府祝寿。”
一道熟悉的男声落下,沈惜瑞在反应过来是谁来时,身子率先站直,朝门口望去。
她眼睫轻颤,默了一瞬后重新掏出帕子,欲盖弥彰地掩了掩口鼻,“臣妾见过陛下。”
裴延进门,身后的宫人也一并进入,手里提着食盒。
沈惜瑞仅瞥了一眼,就匆忙收回视线,略显无措地盯着裙摆。
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裴延突然过来为何,可看着他俊朗的脸庞,在日光下精致有加,她又莫名雀跃。
三日不见,沈惜瑞举手投足间多了分局促。
裴延快步上前,扶住她羸弱的身子,一脸担忧地问:“身子好些了没?”
晴方转过身去接食盒,轻手轻脚地放在一旁后,便朝另一宫人使了使眼色,一同出殿。
而眼神间暗流涌动的裴延与沈惜瑞,未察觉她们的刻意避让。
沈惜瑞专心听着裴延的问题,险些一噎,随后用力咳了咳嗽。
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仿佛在用细银针戳裴延的心窝,他急忙将她抱回贵妃榻,二人衣料相贴,发出轻小的窸窸窣窣声。
他眉头紧锁道:“我近来繁忙,不过三日没来照顾你,怎就突然病得厉害。”
“……”你还有脸提。
沈惜瑞闷哼了一声,靠着扶手,略有不满,什么话都没说。
怕一开口就是顶撞。
贵妃榻很大,铺着从江南千里迢迢送入宫的锦缎,流光溢彩的,柔软得仿佛坠入一大团棉花中。可眼下的沈惜瑞却觉得硌得慌,如坐针毡。
裴延也坐下,二人肩并肩,原本习以为常、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竟有几分窘迫。
他发觉她脸色有些难看,便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确定并无热症后才松了口气,“再咳下去,咳成肺痨就不妙了。”
沈惜瑞抽了抽嘴角,“倒也……不至于。”
她自然知道自己是假装咳嗽的,但经他这么一说,突然也担心起来——故意咳嗽的话,会不会伤嗓子,是否也会咳成肺病?
裴延却大手一挥,取出食盒中的一白瓷瓶,嘴角噙笑,颇有几分得意道:“还好朕带来了妙方。”
沈惜瑞目光随着他的指尖摇晃,白瓷瓶品口宽阔,她轻而易举就瞥见里头的模样——黑黢黢但清亮的油中有块老琥珀似的,表皮皱巴巴的,用调羹一舀能带出黏糊糊的胶,像条鼻涕……
沈惜瑞被自己想到的喻体恶心住了,活吞了口口水,本能地往后倚,却被裴延另一只手按住了肩头。
她嗔道:“这是什么?”
“别躲,这是腌了三年的咸柠檬水,太医说此物润喉咙最管用,保准药到病除。”
裴延将倒出来的水端至她面前,循循善诱地介绍着。
沈惜瑞手刚伸出来,却在碰触到碗壁的前一刻缩了回去。
她抿着嘴不肯接,裴延又笑着添了句:“有无效果,尝一口便知。”
“其实……”沈惜瑞踌躇着,恨不能一口气告之她其实没病,却又舍不得这番好的借口,所以话说到一半又咽回肚。
“其实什么?”裴延的手顿住。
她眼眸忽转,眨了眨眼道:“其实陛下不用如此麻烦的,只需送我去大长公主府祝寿,我就能好起来。”
“是吗?”
“自然。”沈惜瑞摸了摸脖子,蛾眉微蹙,“出去后正巧能散散心,病情好转得快多了。”
话音刚落,裴延就抓住什么似的,咬字很重道:“出去散心?”
沈惜瑞不知他单独拎出这几个字是何意,遂轻轻点了点头。
不料裴延轻笑出声,眼尾还染着点漫不经心,黝黑眸子直直锁着她,声音冷峻道:“在宫里待着不好吗?”
她眼睛瞪大,“不是……”
她真没含沙射影,可观裴延这幅神情,多半又不经意刺痛他了。
他步步紧逼道:“那就是对宫里的人有意见,比如朕。”
“……”
就算是,她也不能承认啊!
沈惜瑞不知他是如何算到这一步的,最开始讲的不是咳嗽与这碗不知所名的偏方吗?
罢了,她喝还不行吗?
沈惜瑞夺走碗,一饮而尽前闻到了纯粹的清香味,还带着点咸,好似在云港闻到的海风气息,无半点她预想中的腐味。
不过是长得像鼻涕,她一定能咽下去的……她在心里劝慰自己。
许是她一鼓作气后的间隙太久,被裴延瞧出了端倪,这碗又辗转回他的手上。
“装病做到这种份上,得是对朕有多不满?”
“……”沈惜瑞默了片刻,身子前倾,却根本够不着那碗。
这才不得不正面回答他的阴阳怪气,“没有不满。”
裴延一动不动,端坐着睨了她一眼,缄默不言却已传达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再撒谎你就完了”的意思。
沈惜瑞认输一般垂下了手,犹豫是否该讲心里话——她的确不满。
不满他背着她在御花园与舞姬风光,不满他听闻她的病情后冷眼旁观,不满他逼迫她喝那么可怕的偏方……
沈惜瑞鼻头一酸,别开脸不去看他。
然而弹指一瞬间,她还没独自发愁够,还在打转的泪水又被活活憋了回去——裴延不容置喙地将她圈回怀里。
沈惜瑞一怔,一股小火苗在心房越窜越旺,她羞愧自己心软过快,正欲抽身,发顶传来了冷冽的男声:“在御花园瞧见什么了?”
她身形猛地颤了颤,话将要问出口时,裴延又道:“既然见到朕了,为何要不告而别?”
“不愿叨扰陛下。”沈惜瑞自知无事能瞒过他,索性真假掺半地讲。
话音刚落,裴延便兀自笑出声,笑声清冽,如鸿毛落肩,痒得她喉间发紧,直犯怵。
“吃醋了?”似是笑够了,裴延将声带找了回来。
这回沈惜瑞答得迅速,红着脸道:“没有。”
“你有。”
“没有就是没有。”沈惜瑞死要面子,口是心非道:“陛下就算纳百来个美人,臣妾也绝无怨言!”
她可是皇后,日后母仪天下,必须有气度。
即使她现下还不够成熟,但若每日这样念叨,催眠自己,不怕养不出皇后的品格!
可如此大度的承诺,非但没得到裴延的赞赏,反而迎来一阵沉默的低气压。
殿内静得可怕。
沈惜瑞极力扯回正事上,找补道:“臣妾装病并非争宠,而是想去为大长公主庆生,怕陛下不允,才出此下策。”
她被圈在怀中,看不着他的表情,只能贴近硬挺的胸膛,听心跳决定如何措辞。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自鸣钟骤然报时,钟声在空旷的殿内荡开。
她被抱得身子都发热了,想挣开却又不敢,怕他真的不允她出宫。
“沈惜瑞。”
裴延唤了声她的名字。
沈惜瑞应声,安静地等待后文。
“你很喜欢争宠?难不成觉得刺激?”他冷嗤一声,“朕偏不允。”
“什么?”
沈惜瑞愣住,思考起他到底想表达何意。
“单看一眼,就忘了朕待你如何,着实令人伤心。可知晓你吃醋后,朕又有些喜悦。”裴延如实说道。
沈惜瑞否认道:“并非忘了,只是……陛下是一国之君,谁敢觊觎独宠?”
“你可以。”
裴延手掌托住她圆润饱满的后脑勺,一字一句道,毫不犹豫。
沈惜瑞再傻也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下泛起甜意,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
或许誓言并不永驻,但当下这一刻,她想先好好享受。
“至于你看到的那个舞姬,是高丽来的贡女,你身边那小宫女消息灵通,你大可再问问。”见她开心,裴延眉眼舒展多了,继而耐心解释道,“今日本在御花园准备了花海送你,不料被不长眼的打扰了。”
一想到精心准备的礼物泡汤,他就心有不爽地啧了声。
沈惜瑞微怔过后,蓦然笑了出来。
不过又想起了什么,她起身指着那盏碗,板着脸问道:“难怪你没带个太医诊治,原来是料到我在装病了。还故意让我喝这么可怕的东西。”
裴延闻声,轻轻挑了眉,不仅不羞愧,还十分得意。
其实那偏方确实有用,他儿时流落在外,每逢染了风寒,就服用此物润喉。
但瞧着沈惜瑞嗔怒的表情,好生可爱,他决定不解释,假装这是对她冤枉自己的小惩罚。
沈惜瑞又哼了声:“作为补偿,陛下必须带我去祝寿。”
裴延撇开眼思考了一瞬后,重新盯着她,爽快道:“行。”
竟然答应得如此快,沈惜瑞后知后觉自己装病不是个妙招,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
裴延又道:“但账还没算清。”
“什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裴延抬手推了推雕花木窗,“啪”的一声合拢了,阳光被挡去大半。
“好端端的关什么窗户?”沈惜瑞寻思既没下雨,又没刮风,此举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时殿内只剩柔和的暖光。
裴延起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事发突然导致她慌里慌张的,腕上的玉镯刮蹭了下他的喉结,她却毫无察觉。
“冤枉朕,可不能简单算了。”
裴延抱着她往床榻边靠近,步伐沉稳。
沈惜瑞耳根子红透了,想拒绝,却又怕摔,不得不搂住他的脖颈。
“而且,马上又是七日过去,提前解药,免得在公主府发作。”
“……”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虽然话糙,但的确有理,沈惜瑞小心翼翼道:“真的吗?”
裴延勾唇,未作声,而是一同坠入温柔乡,身体力行地知会她什么叫“试一试方知晓”。
裴延:哄我
沈惜瑞:那我道个歉吧!
裴延:并非如此(伸手)
沈惜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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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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