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灵儿慌了,从前只知道师父姓秦,没人说是吉安秦家呀。
师兄们似乎讨论过,她没在意。
既然她不完全了解先生,先生弟子诸多,她承教时日最短,想来师父对她的了解也不多。
思及此,季灵儿决定再狡辩一下,“我不是......”
她不清楚自己心虚跑神的模样和在学堂一模一样。
但秦劭一眼看穿。
“季凌。”他又唤一声,这次是陈述,语气与素日点她名时一般无二,清冷,严肃。
一听这声音季灵儿就觉得掌心疼,条件反射看向他的手,心说难怪扳指眼熟,手掌眼熟,就是这只手经常打她板子。
现在握的是秤杆,秤杆打在手心也很疼的。
打住,她在想什么,眼下洞房花烛,哪有人在这种场合打新娘子手板的。
“夫君。”为了不挨手板,季灵儿娇滴滴唤了一声,提醒对方注意身份。
秦劭好整以暇看她眼中飞速流转的情绪。
小姑娘声甜,亲昵称呼蜜糖一般融进心坎里。
“你很能适应新身份。”
一句话摆明立场,他认出了她,别白费口舌狡辩。
季灵儿性子淘,过去一年常同他斗智斗勇,自然听的明白话意。
女儿身藏不住,退而求其次也成。
宋家女儿逃婚,避免开罪秦家不会主动揭穿,她咬定自己是新娘子宋芮宁,他便不能奈何。
“夫君好眼力,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季灵儿依旧先拍马屁,再编瞎话:“隐姓埋名是我不该,实在太渴望跟您学本事了,您又不招收女弟子,不得已才改装身份。”
夫君叫的很顺口。
锅甩的也很顺手。
合着是他不通人情,不招收女弟子引出的误会?
“我何时说过不收女弟子?”
“您是没有说过,但各大商行都瞧不起女人家做生意,我怕一遭被您拒绝,再想拜师更难,所以取了这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这句是实话,她第一个师父的死,便是打压女子经商的坏人造成的。
秦劭若有所思点头:“行事欠妥,但,情有可原。”
注意她一直盯着手中秤杆,索性拿到身前摆弄,轻一下重一下敲在自己手心。
季灵儿闻言刚要松口气,见其动作立马浑身汗毛倒竖,扯出谄媚的笑仰头看他:“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与您当真有缘……呵呵……看在难得的缘分上,您就别计较从前的事了。”
金步摇随她仰头的动作晃出一道流光,映入秦劭眼底,分不清是光斑还是笑意。
“共枕眠?”秦劭无声勾了下唇,“所以你其实是宋家小姐,为了学做生意化名季凌,女扮男装拜我为师?”
凤冠上的金玉珠翠不掺半分假,沉甸甸地压在头上,季灵儿想点头却不能,抬手揉着酸麻的脖子,频频眨眼应道:“先生英明。”
眼见能蒙混过关,激动的连夫君都不叫了。
落在秦劭眼中,是小姑娘翻脸不认人。
罢了,左右先生这称呼也独属于她。
季灵儿有过一位于她恩深义重的师父,师父故去后,她在佛前燃长明灯超度祈福。
进商行弟子班只为学做生意的本事,不愿再叫别人师父。
拜师时秦劭知其一不知其二,一个称呼而已,他不在意这些,感念她情深义重,应了一声声“先生”。
先生,徒儿求您。
先生最好了。
先生就饶我这一遭吧。
先生不板着脸罚人的时候,就是世间最温和可亲的人。
......
同样唤先生,同样带着讨好的语气。
此时她没故意压粗嗓音,原本甜美的嗓音又为这两个字裹了一层糖衣,丝丝黏黏的,腻在耳蜗里。
秦劭一时忘了说话。
师父越沉默,事情越严重。
这是师兄弟间心照不宣的认知,季灵儿到底心虚,捧着讨好的笑又唤一声。
秦劭终于回神,目光自然落在她揉捏脖颈的动作上,搁下秤杆道:“我替你摘下。”
“不,不劳先生。”
季灵儿下意识拒绝,一则在她眼中,先生还是先生,再冒失也不能逾越,二则她还想同玉秀说逃脱的事。
遂补充道:“叫旁人来就成。”
“如此琐事,不必假手于人。”
话音未落,秦劭已近一步到她跟前,一手扶住凤冠,修长的手指抽出另一侧的金步摇,垂手递到她眼前。
步摇上的流苏还在微微晃动,季灵儿目光直直落在拿它的手指上,指尖修整干净,骨节纤长分明。
明明是同一只手,给人的感觉和握算盘戒尺时完全不同,没了凌厉的气势,只余好看。
流苏又晃了下,清脆声响里,她听见他说:“先拿着。”
“喔好。”季灵儿忙捧起掌心接下。
喜服袖口宽大,随着秦劭的动作来回晃动,反反复复扫过她的鼻尖,季灵儿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他。
原来先生身上是香的,很像她大雪天在松林里闻到的气息,清新冷冽。
秦劭动作出乎意料娴熟,两个妆娘费许多功夫别好的钗环,到他手里摘花一般轻松。
片刻,大大小小的珠钗逐一落在她掌心,头顶的分量转到手上,金闪闪的一堆。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季灵儿忍不住感叹。她日常为一顿饱饭都要算计半日,如今头上戴的比她从前见过的银钱还多。
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心里这般想着,手上更不舍得放下,反倒往怀里紧了紧。
秦劭最后摘下金丝凤冠,垂眸看她满脸贪婪,抿唇轻笑一声,明知故问:“想什么呢?”
“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
秦劭:“随你心意。”
季灵儿眼睛乍亮,盯着秦劭手里的凤冠,再度确认:“当真?”
秦劭颔首,“嗯,这是为成亲准备的,理应归你所有。”
一句话浇灭明眸里的光影,被失落取代。
为成亲准备的,就是为新娘子准备的,不归她这个冒名顶替的假货所有。
贪财心思落了空,恹恹地站起身,将金钗摊在妆台上。
秦劭的目光从未离开,揽尽她的情绪变幻,出口依旧平淡:“怎么?”
“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妥善收起来为好。”
“也好,”秦劭随口应一声,顿了顿,说:“这些的确不适合素日佩戴,明日我再带你买合用的首饰。”
季灵儿闻言抬眼看过去,他眉目柔和,声音也温和,暖色烛光把一切都晃得不真实。
黄粱一梦,大致如此。
她张了张口,想说不必,话到嘴边转了弯:“先生真好。”
有钱真好。
可惜她不是真正的新娘子,适合她的也不是金玉珠翠。
今晚会再想法子溜走,所以无所谓明日买不买首饰。
秦劭没接话,转身褪下外袍,内里玄色中衣剪裁合体,随着动作勾勒出紧实腰线。
季灵儿还在出神,这会儿是在替宋家小姐惋惜,若她知道错过这样一个富足又贴心的夫君,会不会后悔逃婚。
想着想着,脱口问道:“先生生辰几何?”
秦劭转身时动作一顿,缓缓道出八字。
季灵儿在心里算了算,过完年节就三十了。
年纪嘛,是大了些,但只凭面相半点不显,岁月沉淀出的气度,和他挺阔的腰背一样,看起来颇有安全感。
话说回来,这样好的男儿,偏偏成亲前夜遭遇逃婚,唏嘘的同时觉得老天还算公平,否则什么好事都让他占尽,叫旁人怎么活。
秦劭看着粉颊上阴晴切换,眉头微微蹙起,莫不是嫌他年纪大?
但他没问。
把褪下的衣袍挂到架上,转头看向发呆的人,一本正经道:“需要我帮你?”
“啊?”季灵儿茫然。
“嫁衣挺重。”秦劭说。
“我自己来就好。”反应过来的季灵儿赶忙上手拆解衣衫,生怕他再热心帮忙。
她没穿过这么繁复的嫁衣,胸前和袖子里还藏着“赃物”,心虚加慌张,几颗盘扣怎么也解不开。
铜镜里映出她的笨拙,和身后低笑的秦劭。
他没笑出声,季灵儿自然不知晓。
秦劭看了须臾,不动声色挪开目光,“我去叫水,你慢慢来,不着急。”
说罢,抬步往外间走。
季灵儿急忙将藏在衣服里的宝贝掏出来。
不多时,帘子再度掀开,玉秀脸上挂着笑意进来。
季灵儿见到她便想说溜走之事,刚开口又跟进来一名丫鬟,手里端着装水的铜盆,模样生得乖巧,朝她福了一礼道:“奴婢秋棠,伺候少夫人起居。”
“我先替您宽衣,”玉秀给季灵儿递了个眼神。
季灵儿只好缄口,由她俩伺候着拆掉发髻,篦头净面。
记事起,这是第一次被人伺候更衣洗漱,陌生的体验让她无所适从,草草洗几下就缩回手,制止了秋棠拿起瓶瓶罐罐准备往她脸上抹的动作。
朝外间看一眼,问:“那人呢?”
秋棠:“少夫人问大爷?他在西次间沐浴。”
季灵儿这才留心,听到隐约传来的水声。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支开秋棠,季灵儿压低声音对玉秀说:“你晚些时候想办法支开旁人,我趁秦劭睡熟后溜走。”
玉秀却摇头:“不妥。”
“放心吧,我不会惊动他的。”
“奴婢不是担心这个,是,是......”玉秀面露凝重,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外间的水声减弱,季灵儿生怕秦劭进来,催促道:“那是为何,你快说呀!”
玉秀一闭眼,道:“您不能走。”
“为何?”
“您已经在秦家露了相,如今再走我家老爷无法向秦家交代。”
“可我拿银子只答应替你家小姐拜堂,真留下算怎么回事!”
玉秀垂下眼帘,声音压得更低:“奴婢知您委屈,但眼下已无退路,您若走,秦家追究起来,奴婢这条命就保不住了,说不定连宋家也得跟着遭殃......您好人做到底,银钱方面我家老爷定不会亏待您。”
“如今已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我留下瞒得过一时,日后该怎么办?”季灵儿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依。
秦劭是何等人物,她的小聪明在他面前从未得逞过。
玉秀急得眼眶泛红,干脆跪在她脚边哀求:“奴婢求您了,留下来吧。”
“不成,你先起来......”季灵儿伸手去扶,玉秀却死活不肯起来。
季灵儿拉扯不动,站起身硬着心肠道:“即便你跪我,我也必须走。”
“姑娘!”玉秀叩首一拜,泪水扑簌簌滚落。
湘绣的红帘布忽然被掀开,氤氲的热气漫进来,秦劭披着中衣进来,扫一眼地上的人,抬眸问季灵儿:“这是做什么?”
女鹅今日份人生感悟
一,不要偏听偏信
二,不要贪心揽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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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露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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