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江南总被连绵细雨裹着,沈府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连檐下的铜铃都似被浸了水,摇响时带着化不开的沉郁。
沈清辞跪在祠堂冰凉的蒲团上,指尖攥着的账册边角已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最后一点侥幸。
“清辞,算母亲求你了。”沈夫人的声音带着哭腔,珠钗散乱在鬓边,往日端庄的发髻此刻松松垮垮,
“墨王殿下那边只认沈家女儿,你妹妹才十五,身子弱,嫁过去……嫁过去怕是活不成啊!”
沈清辞垂着眼,目光落在供桌上父亲的牌位上。
不过半年,曾经富甲一方的沈家就从云端跌进泥沼,漕运船队遇袭,货物沉入江底,紧接着库房失火,账本付之一炬,几笔关键的银钱往来成了糊涂账。
催债的人踏破了沈府的门槛,官府那边更是传来消息,若三日之内凑不齐赔偿款,父亲留下的产业就要尽数充公,连这祠堂都保不住。
就在全家走投无路时,宫里来了旨意:墨王萧绝选妃,指定要江南沈家的女儿。
墨王萧绝,当今圣上的胞弟,却是京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传闻他三年前征战北疆时坠马,不仅断了双腿,还伤了神智,性情变得暴戾无常,
府里的丫鬟侍从换了一茬又一茬,有传言说,去年冬天还有个小太监因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被他杖责后扔进了雪地里,再没出来过。
这样的人,沈家自然不愿将女儿推入火坑。
可如今,这道旨意却成了沈家唯一的救命稻草,只要沈家女儿嫁过去,朝廷不仅会免掉沈家所有债务,还会拨下一笔银子周转。
“姐姐,我怕……”沈清瑶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地看着沈清辞,眼眶通红,
“听说墨王会打人,还会把人关起来,我不想去京里,我想留在江南……”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涩意。
她比清瑶大五岁,自小跟着父亲打理生意,算术、管账、谈生意,哪一样都做得比男儿出色。父亲常说,清辞若是个男子,沈家的家业定能再扩三倍。
可如今,这份“出色”却要用来替妹妹踏上一条不知深浅的路。
她缓缓站起身,将账册轻轻放在供桌上,指尖拂过父亲牌位上“沈敬之”三个字,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母亲,妹妹,”她的声音很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嫁。”
沈夫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又迅速被解脱取代:“清辞,你放心,母亲会给你准备最好的嫁妆,到了京里……你凡事多忍忍,总能活下去的。”
沈清辞没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出祠堂。雨还在下,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她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路过自己的院落时,瞥见窗台上那盆她亲手种的茉莉,花瓣已经被雨水打落了几片,蔫蔫地垂着。
她想起三天前,她还在算着今年绸缎庄的盈利,计划着秋天去北疆采买最好的羊绒;
想起父亲还在时,常带着她去码头看船队,说要把沈家的生意做到京城去。
可现在,她要去京城了,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当晚,沈府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婚事。
没有喜庆的鼓乐,没有热闹的宾客,只有匆匆忙忙的人影和压抑的气氛。
沈清辞坐在镜前,看着丫鬟为她梳起繁复的发髻,插上沉重的凤冠。
镜中的女子面容清秀,眉眼间带着一股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冷静,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
“小姐,这是老爷以前给您买的那支玉簪,您带上吧,也算……也算老爷陪着您。”
贴身丫鬟晚晴把一支玉簪递过来,声音哽咽。
沈清辞接过玉簪,指尖摩挲着上面细腻的纹路。
这是父亲在她及笄时送的,她说要带着这支簪子,谈成第一笔大生意。
如今,她要带着它嫁入王府,嫁给一个素未谋面、传闻中暴戾残疾的王爷。
婚期定在三日后,一切从简。迎亲的队伍没有敲锣打鼓,只是悄无声息地停在沈府门口。
红色的花轿孤零零地立在雨里,像一抹突兀的血迹。
沈清辞踏上花轿时,回头看了一眼沈府的大门。
母亲和妹妹站在门内,隔着雨帘,她看不清她们的表情,晚晴扶着她的手,轻声说:“小姐,别担心,我会一直跟着您。”
花轿缓缓抬起,隔绝了外面的雨丝和目光。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脂粉味和潮湿的气息,沈清辞靠在轿壁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是任人摆布的菟丝花,就算嫁入王府,就算面对的是传闻中的墨王,她也要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想办法拿回属于沈家的一切。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算盘,这是她从小用到大的东西,算珠光滑圆润。
她轻轻拨弄着算珠,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花轿里格外清晰。
花轿走了近一个月,才抵达京城。
京城的繁华远非江南可比,街道宽阔,人声鼎沸,可这热闹却与沈清辞无关。
墨王府坐落在京城西北角,远离市井,府门紧闭,门口没有守卫,只有两尊石狮子沉默地立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花轿直接抬进了王府,停在正厅门口。没有拜堂,没有仪式,只有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嬷嬷走过来,冷冷地说:“王妃,王爷在书房等您,随我来吧。”
沈清辞跟着老嬷嬷穿过庭院,王府的规模很大,却处处透着冷清。
石板路上长着些许青苔,廊下的灯笼蒙着一层灰,连花草都像是许久没人打理,显得杂乱无章。
书房的门虚掩着,老嬷嬷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退了下去。沈清辞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书房里很暗,只有书桌上燃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半个房间。
一个男子坐在轮椅上,背对着她,穿着一身玄色锦袍,长发束在玉冠里,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沉。
“你就是沈清辞?”男子的声音低沉,没有温度,像冬日里的寒冰,直接砸在沈清辞心上。
沈清辞定了定神,依着礼数福了福身:“臣妾沈清辞,见过王爷。”
男子没有回头,只是指尖轻轻敲击着轮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本王知道你为什么嫁过来,”他的声音依旧冰冷,“沈家的债务,朝廷已经免了,银子也拨下去了。从今天起,你就是墨王妃,不过,本王有三个条件。”
沈清辞屏住呼吸,等着他继续说。
“第一,人前,你是墨王妃,要尽王妃的本分;人后,你我互不相干,不必干涉彼此的事。”
“第二,不许踏进本王的书房和内院,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私自调动王府的任何人和物。”
“第三,三年后,若你安分守己,本王会给你一封和离书,让你离开王府,再寻去处。”
这三条条件,字字句句都透着疏离和防备,像一道无形的墙,将她拒之门外。
沈清辞心中没有意外,只有一丝淡淡的嘲讽。传闻果然不假,这位墨王不仅阴沉,还极度不信任人。
但她没有反驳,只是平静地回答:“臣妾遵旨。”
男子终于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他的五官极为俊美,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神更是冷得像淬了冰,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你倒是识趣,”他冷笑一声,“希望你记住今天说的话,别自讨苦吃。”
说完,他转动轮椅,背对着她:“嬷嬷会带你去你的院落,以后,没有要事,不必来见本王。”
沈清辞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退出了书房。走出书房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攥出了汗。
这位墨王,比她想象中更难对付。他的眼神里不仅有阴沉,还有一种深藏的警惕和……痛苦?
她甩了甩头,把这丝疑惑压下去。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她首先要做的,是在这座冷清的王府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晚晴已经在外面等着她,看到她出来,连忙迎上去:“小姐,王爷没为难您吧?”
沈清辞摇了摇头,跟着嬷嬷走向自己的院落。
那是一座偏僻的小院,名为“清芷院”,院子里种着几株芷兰,只是打理得并不好。
房间里的陈设简单,甚至有些陈旧,但还算干净。
“王妃,您先歇着,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就好。”嬷嬷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态度依旧冷淡。
房间里只剩下沈清辞和晚晴两人。晚晴看着她,眼圈又红了:“小姐,这王府里的人都好凶,以后我们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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