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秋柏眉心一皱。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越秋柏并不想和他撕破脸。她放松了表情,只柔柔回道:“夫君,我出来许久有点累了,可否允许妾身先回去休息。”
越秋柏有一张偏圆的标志鹅蛋脸,杏眼明亮,身形清瘦,实在是清丽可人。示弱说话时,玛瑙般的眸子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专注地看着人,让人恨不得跟在她的话后面,一股脑全部应声说“是”。
她和江岁寒对视。
他一动不动的眼神定在她身上,不说话,就以那种冷冰冰的、不想和你说话的轻慢神气表示否决。
有时候越秋柏认真地怀疑,江岁寒是不是会间歇性耳聋眼瞎。
这对新婚夫妻的气场不太对付,另外几人不想凑这个热闹,没把越秋柏的话听完整,麻溜出去了,跑得比兔子还快。两个仆役把紫苏搬上担架,跟在后面鱼贯而出。跟唱戏赶场似的下台去了。
屋门迅速被关上。地上还放着一具散发着些微腐臭、形容惨烈的尸体。
一室寂静。
大理寺卿的一举一动、每一步走动都让越秋柏心中打鼓。
所嫁非人。她是真的担心他会家暴。
看看他精瘦有力的身材,再对比下自己的小身板,越秋柏默默目测了一下自己和屋门的距离,寻思一会儿他要是动手,自己能不能比他更快一步跑出门。
锦袍玉带的官人在木桌椅后边坐下,拿起碗筷。银质餐具在他手中碰响,发出的声音清脆。屋内没有其它丁点声音,听得格外清晰。
他停顿片刻,抬头问她:“不过来吗?”
泛着点鬼气的漆黑深眸笔直看向她,江岁寒忽然哂笑一声:“怕我?”
越秋柏无言起身走过去。
他刚拿起筷子又顿在半空,想起什么似的,远远瞥了眼,屋内略幽暗的光线照得他面色诡谲,“把布盖回去,这尸体的惨样败人食欲。”
越秋柏一点都不惊奇。
别看他“大理寺卿”的官衔响当当,别看他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气派人模人样,他就是一个别人尸体惨状在前只会觉得影响他胃口、虚有“大理寺卿”职衔却毫不关心真相公理的恶鬼之徒!
越秋柏在尸体旁边俯下身。
心中涌起了一股怜悯。生前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号为“清乐”,死后却只得白布裹尸,满身血污,甚至无法像个普通人那样死去,连怎么死的都没法弄明白。
受害者之所以可怜,不仅是因为加害者,更是因为有人尸位素餐,才让世道浑噩、真相无法昭彰!
尸体形容凄惨,散发着混合了血腥气的腐臭,但常年跟随母亲出入现场、验尸查案的越秋柏,看见尸体早已没了惊惧,只有下意识对细节的观察注意。
呈现在她面前的,不止是恶心的血肉、肠子、死人脸,还有种种异常。
清乐公主可能是被刺死毙命的,也可能不是。她眼下青黑、脸色和唇色的惨白像是中毒留下的迹象,脖子上浅浅的指痕更是奇诡,被乱发和血污遮掩,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白色素衣被血染红得深一块浅一块,胸腹处的布料支离破碎,鞋袜也浸染了血色,指缝间却干干净净。
先前越秋柏只远远看了个大概,这还是她首次走近尸体查看,习惯发作,一不留神就仔细看得久了点。更没注意到,她在那儿停了多久,屋里就安静了多久。
等她将白布盖回去,才发觉似乎太安静了点,回头看时,江岁寒正拿着桌案上刚写就的文书在看,聚精会神地没顾上吃饭。
“饭要凉了,你快吃饭。”
越秋柏在旁边的胡床坐下,和他隔了一段距离,恪尽职守、没得感情地催促了他一句。
江岁寒仍旧握着那份草稿文件,目光从纸面上抬起来,却好像只是联络感情,或者说特意挤时间陪她一样,和她闲聊起来。
他只关心找到话题,天南海北地抛出,一会儿问她出阁前有没有要好的手帕交,一会儿问她有没有学过管家、能不能替渐渐力不从心的国公夫人接过重任,一会儿又问要不要给她按照她闺房的样子打造房间。
越秋柏回答得左支右绌。江岁寒必是职业病犯了,连新婚妻子都要盘查一番,查案不见他查得这样仔细。可偏偏她是个替嫁的冒牌货。
“前些日子长青,我弟弟来信给我,让我帮他筹划提亲的事。他心悦蓝家大小姐,蓝家和平宁侯府是世交,我听说你和蓝家小姐关系不错?”
江岁寒看向她,越秋柏只看着他身前食盒,又一次轻声提醒,“饭凉了,婆母叮嘱我要看好你按时吃饭,你再不想吃也多少吃点。”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之前他做做样子把饭菜装到了碗里,旁边是被他拿起又放下的筷子。
“没胃口。要和母亲交差的话,你自己吃,或者倒掉。”
他起身坐到了胡床这边。中间四四方方的小案几上摆放着茶具,他斟了杯茶。越秋柏和他交换位置,自己坐到办公桌椅的侧边去了。
她假模假样劝他“要爱惜身体”,他就又拿出那种神气,冷眼看她,不置一词,端的是不容别人说一句的架子。
越秋柏非得给他气炸不可,幸好她也就走个形式不走心地劝劝。
饭菜还有点余温,越秋柏随意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了。那颇有压力的视线一直定在她身上,她受不了,抬起头,做出天真好奇的样子故意阴阳怪气:“你一直看着我吃饭干什么?难道……”
“你是没看过女孩子吃饭!?”
他修长的眉浅弯了一点,江岁寒听见她暗藏讽刺的话,也不移开视线,“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越秋柏也微笑起来。她掏出帕子擦了擦嘴。
江岁寒在试探她。越秋柏感觉到了。
在侯府待嫁的那几天,管事七七八八和她说了很多事项,有关侯府的,有关她私奔的嫡姐的,但她在侯府待的时间非常短,忙乱得头昏脑涨的管事和她交代得更是缺乏条理,东一块西一块,总有缺漏错乱的地方。
她没听到过蓝家小姐这一事项,在怀疑是管事缺漏没告诉她和怀疑是江岁寒说错两者之间,她倾向于是后者。
她柔声回道:“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和蓝小姐并没有多少交集,恐怕是你记岔了。”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江岁寒一句话揭了过去。
他以眼神指向地上那具尸体,低头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语气问:“刚才你把白布盖回去的时候停顿了很久,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只是那尸体好像有魔力似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说完,江岁寒似乎笑了声。他从腰带上解下来个扁长扁长的袋子,里面倒出来一块扁长笏形的金铤,金灿灿明亮亮,落进他白得发冷的手心里,沉甸甸的。金铤把在他手里,他上下抛了抛,看向越秋柏。
“说点有用的,这个就归你了。”
这一块,就够她一年饭钱了!越秋柏两眼盯住被他抛上抛下的金铤,浅浅呼吸了一口气。
江岁寒将她的反应收尽眼底。
她眼神一下就凝住了,在他抛动时顺着那道金光飘移,许久,移开视线后就不再回看。
她看着他,声音温柔,目光也柔:“我只是养在深闺的侯府小姐,怎么会懂这验尸查案之事呢。不是不想帮您,只是实在帮不上。”
她并非不想要,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江岁寒觉得奇怪。
越秋柏嘴里的话也不知有几句是真,身上疑点重重。接她下花轿的时候,越秋柏把手搭在了他手上,他摸到她指根处有一层薄薄的略显不平的纹路。一个侯府千金,养尊处优,怎么会有一双留有劳作痕迹的手?
她来到大理寺的举动也十分耐人寻味,江岁寒在门外看得清楚,她的婢女看见尸体后一时受惊昏迷了过去。受到惊吓是普通人的正常反应,而她看见尸体却没有一点异样,甚至他在尸体旁边用餐,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有意无意地屡屡注意尸体,更是让江岁寒疑窦丛生。他们之所以把清乐公主的尸体搬到大理寺,是因为公主府失火了,他们怀疑有人想要毁尸灭迹,为了保护尸体这才特意搬了过来。
案件本就复杂奇诡,这时候,他的新婚妻子又反应奇怪,对尸体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关注。即使以金钱作诱,依旧什么也不肯表露,心思深藏。
金钱不能动其心,所图必巨。
江岁寒垂下眼睫,阴翳盖住了眼底冰冷的光。他握着小巧玲珑的白瓷茶杯,不紧不慢将杯中红茶饮尽。
茶杯“砰”一声落回胡床的案几上。
越秋柏始终感到有股不安笼罩着她。
江岁寒抬头看向她,眼中异光明灭,俊秀绮丽的脸上漾起微笑。在越秋柏眼里看来,好似恶鬼勾魂时的笑,充满不详的意味。
他道:“忘记告诉你了,我任大理寺卿一职已有数年。因常年讯问重大罪犯,敏于人心。别人对我的好意我不一定分辨得出来,但对我心怀恶意的,往往能一眼看穿。”
越秋柏抿住嘴唇,脸色一点点泛起了白。
与她凝重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江岁寒笑得很好看,神情和悦,徐徐说道:“你尽可以放心,有人想害我,没那么容易办到。”
越秋柏感觉糟糕极了。
甫一照面,就被一个糟糕的人占尽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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