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珩那句冰冷的质问，通过听筒，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游管会会长王海涛的耳膜上。
“穆……穆总？”王海涛脸上肥肉一颤，瞬间从安逸的靠背椅上弹了起来，腰间的赘肉撞得办公桌发出一声闷响。
他那点因为常年养尊处优而生出的官威，在“穆珩”这两个字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电话那头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王会长，我的人，拿着一个手续齐全的新游戏去你们那里送审，得到的回复是半年后再说。是我穆氏的面子不够大，还是你们游管会，现在已经换了人管？”
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砸得王海涛头晕眼花，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后背。
他当然知道穆氏集团成立蒸汽互娱的事，也知道星桥工作室的名头，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做出来游戏送审，还居然被卡了。
那个该死的老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误会！穆总，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王海涛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是我们下面的人工作失职，有眼不识泰山。我……我立刻处理，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交代？迟了。”穆珩冷笑一声，“让一个能说得上话、敢负责任的人，半小时内，到我办公室来。否则，我会亲自去拜访你的上级，和他们聊一聊，游戏产业是否还需要一个只会吃饭占位的管理委员会。”
电话□□脆地挂断。
王海涛握着发出“嘟嘟”忙音的话筒，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最后一句话，无疑是**裸的威胁，清水衙门真比不上这地方豪绅，何况穆珩已经不是普通的豪绅了。
他像一头困兽，在办公室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老刘，可骂归骂，事情总要有人去解决，让他自己去面对穆珩的雷霆之怒？他可没这个胆子蚍蜉撼树。
目光一转，他落在了隔壁那间办公室。
“小李啊！”王海涛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片刻后，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三十出头，面容儒雅但眉宇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疲惫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叫李建华，是游管会的副会长。
“会长，您找我？”李建华问道，他的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与王海涛桌面的空空如也形成鲜明对比。
“建华啊，”王海涛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拉着他的手，仿佛他是自己最倚重的左膀右臂，“出大事了。刚才穆氏集团的穆总亲自打电话来问责，就是为了一款送审游戏被卡的事。你也知道，穆总能量通天，这件事处理不好，我们游管会可能都要被一锅端。我想来想去，我们这里，只有你能力最强，也最懂业务，这件事，只能拜托你去和穆总沟通一下了。”
李建华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知道，这哪里是拜托，分明就是找人顶罪。穆珩的怒火，王海涛不敢接，就让他这个副手去当炮灰。
他想拒绝，可看着王海涛那张肥胖脸上挤出的恳切笑容，他知道自己没得选。在这个地方，他所有的理想和抱负，早已被这种无尽的官僚主义和人情世故消磨殆尽。
“……我知道了。”李建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干涩。
“诶，这就对了。”王海涛如释重负，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姿态一定要放低，不管对方提什么要求，都答应下来。至于那个叫老刘的审核员……”
王海涛大手一挥，“直接给他开了。还有那个什么星桥工作室，告诉他们，以后所有游戏，一律免审，直接绿灯。总之，一定要让穆总消气。”
李建华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免审？绿灯？这不正是他最痛恨的，那种因人设岗、因权废规的**行径吗？
曾经，他也是怀着一腔热血，希望能为这个国家的游戏产业建立一个公平、公正的审核环境。
可如今，为了保住这个早已烂到根子里的机构，他却要亲手去做自己最不齿的事情。
巨大的悲哀和屈辱，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
半小时后，穆氏集团顶层。
李建华局促地站在那间过分宽敞和奢华的办公室里，感觉自己像是被放在审判席上的囚犯。
主位上的穆珩一言不发，那冰冷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而他旁边，坐着那个叫苏遇辰的青年，神情平静，正默默地打量着他。
李建华深吸一口气，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背书般的语气说了出来。
“穆总，苏先生，万分抱歉。此次事件，完全是我会内部监管不力，工作流程存在严重疏忽所致。涉事审核员刘某，我们已经做出了开除处理。”
他停顿了一下，干涩地说出了那段早就设定好的话。
“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以及对穆氏集团和星桥工作室的支持，我们决定……对星桥工作室后续所有作品，开启绿色通道，免除一切审核流程，确保第一时间通过。”
说完，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低着头，等待着对方的宣判。
他想，或许他们会满意吧，毕竟，这就是这个世界通行的规则——权力换取特权。
然而，预想中的满意答复没有传来。
“副会长，且慢。”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李建华愕然抬头，看到那个一直沉默的青年——苏遇辰，站了起来。
“我不能接受这个解决方案。”苏遇辰摇了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希望我的游戏能通过审核，不是因为我背后站着谁，而是因为它本身足够优秀，符合规定。”
李建华愣住了。
苏遇辰走到他面前，语气真诚：“我能理解您的难处，但特权，恰恰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东西。它践踏了规则，也侮辱了所有认真做游戏的人，包括我自己。更重要的是，它会扼杀游戏应该有的创新活力。”
他转身从陈锏手中拿过一台笔记本电脑，递到李建华面前。
“我今天来，不是来寻求特权的，而是来申诉的。”苏遇辰的眼神里，闪着别样的光芒，曾经就是这种光芒让他决心要为这个行业做些什么。
“我希望您，能作为一位纯粹的游戏玩家，而不是一位来处理危机的领导，花十分钟时间，看一看我们的作品。然后，再告诉我，它到底配不配得到一次被正式对待的机会。”
李建华彻底怔住了。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又看了看旁边默许这一切的穆珩，心中那潭死水，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石子。
他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台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是《植物大战僵尸》的图标。他戴上耳机，点开了游戏。
起初，他只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在操作，可渐渐地，他的表情变了。
那可爱的画风，魔性的音乐，简单却极易上手的玩法……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快乐，开始在他心中复苏。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玩过游戏了。
自从当上这个副会长，他每天看到的，都是充满了复杂数值、氪金陷阱和鄙俗设计的“商品”，而不是“游戏”。
可眼前这个，是真正的游戏。
他开始沉浸进去，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会因为一个坚果墙挡住了一大波僵尸而松一口气，也会因为一个樱桃炸弹清屏的瞬间而感到无比爽快。
当他意犹未尽地打通 demo的所有关卡后，他点开了旁边的策划案文档。当他看到策划案里，苏遇辰给出的年龄分级建议是“10 ”时，这位在官场里早已磨平了所有棱角的中年男人，压抑了多年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情绪激动，眼眶都红了。
“不。”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带着一丝哽咽，“不应该是10 ，应该是3 ，是全年龄。”
他抬起头，含着热泪，看着一脸错愕的苏遇辰，道出了那句足以载入这个世界游戏史的话：
“这样的游戏如果孩子们玩不到，那他们的童年将是不完整的。”
李建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穆氏大厦的。
他回到游管会时，脚步从未如此坚定。
王会长看到他回来，立刻迎了上来：“怎么样小李？穆总消气了吧？”
李建华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会长，”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我下午会亲自撰写《植物大战僵尸》的审核通过报告，并以委员会的名义，向全行业推广其健康益智、寓教于乐的设计理念。”
说完，他不再理会目瞪口呆的王海涛，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王海涛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半天，随即不屑地撇了撇嘴：“哼，被人家训了一顿，回来跟我装什么清高。不还是跪下了吗？废物。”
他永远不会明白，李建华不是跪下了。
而是从今天起，他决定，要重新站起来。
*
李建华走后，苏遇辰还留在办公室，周义本想要找个理由把苏遇辰支走，继续跟穆珩商量要做的事情。
结果陈锏一把拉起他给拉到隔壁的办公室。
周义揉了揉手腕，陈助的力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怪力，“你这样打断要事，穆总会不高兴的。”
“你在那才会让穆总不高兴。”
陈助给了他一个眼神自己体会，周义 get 到了她的意思，眨了眨眼，八卦地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陈锏双手一拍合在一起，歪在脸颊边，微微笑道：“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意思。”
苏遇辰如果在这里，一定会惊奇陈助竟然会笑，但是他看不到，他正感慨，“游管会里还是有做实事的人啊，这样的人不会一直被埋没，纵使一时蒙尘，也总能找到机会发光。”
方才与李建华讨论到游戏行业现状时，能看出对方素日里没少调查，深入玩家群体和制作人群体当中。
穆珩看着苏遇辰的脸，“宝石璀璨也只是反射光源才能发光。”
“我是光源吗？”苏遇辰没想到能得到穆珩这样的评价。
“嗯。”穆珩点了点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心中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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