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已经抵达H市国际机场，现在的时间是上午10：45。机舱外的温度是……”
十二个小时的飞行终于结束。机场人来人往，顾直温提了提有些下滑的口罩，顺着人群的潮流往前挪动。
拥挤的人潮中，一个拿着饮料的人不小心撞过来。
黄色的液体猛烈晃荡一下撒了出来，登时在顾直温的牛仔外套上晕出一圈深色的印记。
那人慌忙道歉，递过来一包湿纸巾。
见顾直温沉默不言，那人以为他发火了，不知道该把手继续伸过去还是收回。就在他不知所措时，手上一空，纸巾被人抽走了。
“没关系。”
温柔有韧的嗓音带着一股恰到好处的磁性，像春风拂过初生的草地，令人心旷神怡。
那人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愣了几秒，等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已经走远，只留下一道修长的背影。
顾直温没有径直往出口走，中途转到一个没人角落，用湿纸巾擦拭外套上的污渍。在布料的摩擦下，洁白的纸巾很快变黄。他擦了十分钟，连手指发红也没有停下，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温温，出来了吗？”
顾直温瞟了眼拥堵的通道，回手机对面的人：“要一会儿时间。”
“不着急，慢慢来。妈妈在出口等你。”
结束通话后，顾直温认命地扔掉纸巾，脱下外套，把有污渍的表面裹进里面，搭在一只手臂上，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往出口方向走。
走到出口，他一眼就看见了等候多时的楚香苓。
女人踩着一双秀气的高跟鞋，小跑着迎上来，抓住他上下打量一番后，精致的眉毛皱了起来：“怎么瘦了？工作很辛苦吗？还是没有吃好？”
顾直温：“妈，等会儿再说。”
楚香苓思子心切，才反应过来周围到处是人，不是说话的场合，忙道：“车停在外面，走吧温温，我们回家了。”
上车后，顾直温摘下了口罩。
他的下半张脸五官随楚香苓，鼻子挺翘，唇形柔和。窗边，过滤掉了紫外线的日光照进来，显得他的脸温煦如暖玉。
来接的司机是董叔，以前经常接送顾直温上下学。看到顾直温，董叔眼里也满是欣喜。
汽车稳稳起步。车载上播的是喜欢的音乐，窗外是熟悉的景象，身边是亲近的家人，长途跋涉的疲惫陷入柔软的真皮座椅里后，在此刻悄然消融。
然而顾直温还没来得及缓一缓，就被楚香苓揪了过去。
虽然年近五十，但由于保养得好，除了眼角细纹显露了些许年纪，楚香苓的脸看起来和三十岁差不多。她端起儿子的脸，左看右看，最后得出结论：“真的瘦了。”
从十四岁开始顾直温就在Y国上学。顾氏在那里有分公司，毕业后顾直温就在Y国的公司实习，工作了一年才回国。
算起来他有两年没回来了。大学最后一年学业繁忙，工作的这一年也几乎没休假，更没时间回国。
顾直温倒没觉得自己有多大变化，但楚香苓坚决认为他瘦了。
“家里准备了大餐，都是你爱吃的，还有你最爱的鲫鱼汤。以后温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把这两年的营养补回来。”
听到鲫鱼汤，顾直温眼睛亮了亮。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的眼睛本就清亮，心情好时那双眼睛仿佛也在笑，像剔透的玻璃一样没有杂质。
楚香苓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脸。
一个小时后，轿车缓缓驶入顾家大宅。
“少爷回来了！”顾宅的老佣人林姨热情地迎出来，“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我马上叫人端上来。”
家里的布置和记忆里大体一样，依旧以简约为主，除了细节有变化，比如走廊墙上多了一幅海边日出的油画，楼梯旁的花瓶换了新的陶瓷款。
顾直温边走边看，默默将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的对比。走到餐厅，实木奶油白的长桌上已经摆了三四道菜，还有四副碗筷。
“你爸和庭轩中午过来吃饭，估计快到了。先不管他们，温温饿了吧？我们先吃。”
楚香苓从后面走过来，拉着顾直温坐下，佣人陆陆续续端来热气腾腾的菜。
听到楚香苓口中的名字，顾直温惊讶：“哥也来？”
“是啊。”楚香苓给顾直温盛汤，随口道，“怎么，庭轩没和你说吗？他特意过来见你的。要不是今天有个重要的会，他本来也来机场接你。”
楚香苓口中的顾庭轩是顾直温的堂哥，但没有血缘关系，因为顾庭轩的父亲不是顾家亲生，而是收养来的。
作为哥哥的顾庭轩尽管只比顾直温大了一岁，却很照顾顾直温，兄弟俩关系也很好。
在楚香苓看来，顾直温和顾庭轩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但她不知道的是，顾直温自从毕业后，和顾庭轩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
不是断崖式的改变，而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就像温水煮青蛙，一开始察觉不出什么，可等到琢磨过来已经迟了。
去年之前，顾直温和顾庭轩关系一如既往，哪怕顾直温去国外读书，两人也经常保持联系。但自从顾直温工作后，两人的联系渐渐变少。这一次，顾直温甚至都没告诉顾庭轩他回来了。
正说着，林姨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先生，庭轩少爷，你们回来了。”
伴随着拖鞋落在地砖上的脚步声，两道身影走进餐厅。
走在前面的男人脚步生风，身上无形中萦绕着一股威严的气势。从门口走过来的时候，他侧头跟后面的年轻男人轻声谈论着工作上的事。
楚香苓打断门口的两个工作狂：“温温回来了，你们两个还不赶紧过来！”
顾兴年一早就看到顾直温了，和顾庭轩交代完后转头看向顾直温。
“回来了。”
对于顾直温这个儿子，顾兴年不像楚香苓那样把人捧在手心里宠，父子俩人的相处模式是一种淡淡的状态。哪怕时隔两年见到回家的儿子，顾兴年的眉头也习惯性地皱着，说话语气平淡。
顾直温点了下头，叫了声“爸”，视线落到了顾兴年身后器宇不凡的年轻男人身上。
“温温。”
对上顾直温的目光，顾庭轩微笑着叫了他一声，仿佛和以前一样。
想到这一年来对方的冷淡，顾直温心里不太自在，碍于父母在场，他没问什么，只是轻轻地扯了一下嘴角：“哥。”
为了欢迎顾直温回家，这一餐很是丰盛。四个人用餐，上了满满一桌的菜，荤素搭配，大多都是顾直温爱吃的，鲫鱼汤更是直接端到了他面前。
在国外，顾直温不是没尝过那里的鱼汤，远比不上家里的美味。他一口气喝下一碗，第二碗时，在奶白的汤里发现一块带细刺的鱼肉。虽然刺被炖烂了，但他习惯性把鱼肉挑出来扔掉。
这时，右手边伸出来一只碗。
顺着那只拿碗的手，顾直温看见的是顾庭轩。
顾庭轩动作自然地把碗递了过来，而他本人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
见状，对面的楚香苓笑了：“你们两个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顾直温小时候碰到刺多的鱼肉都会给顾庭轩吃。顾庭轩也不嫌弃，到后来养成习惯了就会主动接过来。
听到楚香苓的调侃，顾庭轩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看我，小时候的习惯还没改过来。温温现在长大了，我再这样不合适。”
说完，他神色如常地继续用餐。顾直温瞟了眼他的侧脸，默默扔掉鱼肉。
顾兴年自落座后没说过话，这时候突然开口：“今晚我们的合作方有一场宴会。温温既然回来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认识认识。”
楚香苓不赞同：“温温刚回来，你不能让他休息一下？”
听到楚香苓的话，顾兴年默了默，对顾直温说：“以后总会和这些人打交道，庭轩今晚也去。你自己决定。”
说实话，奔波这么久，时差还没倒过来，顾直温并不愿意去参加这种用来谈生意拓人脉的宴会。但他知道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有能力继承顾氏。
思忖片刻，他回顾兴年：“好，我会去的。”
见顾直温自己都说去了，楚香苓没有再阻止。
“庭轩和温温一起去好了。庭轩，你弟弟刚回国，麻烦你多照顾点他了。”
“我会照顾好温温的。”顾庭轩说，却又面露难色，“只是婶婶，我……有点儿事，没法和温温一起去。”
楚香苓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事，然后扭头怒视顾兴年：“你是不是又给庭轩安排额外的工作了？”
顾兴年：“……”
“和叔叔没关系。”顾庭轩忙澄清，“我去接个人。”
楚香苓顿时有了兴致：“哦？男的女的？”
“男的。是公司的员工，晚上和合作方有点事情谈，我的助理请假了，只能让他顶上。”
听到是男的，楚香苓失去了兴致，扭头又冲顾兴年不满道：“庭轩一天天这么辛苦，我看着都心疼……”
眼看楚香苓越说越激动，顾庭轩忙温声劝阻。顾直温安静地望着顾庭轩无奈的神情，心里越发确定，顾庭轩对他疏离了。
自从见第一面打招呼后，顾庭轩就没再主动与他说过话。
为什么顾庭轩无缘无故冷淡他？顾直温始终不明白。印象中两个人没有发生过矛盾。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吃完饭，顾兴年和顾庭轩就回公司了。手机里和顾庭轩的聊天界面上，最近一次的记录还是三个月前新年的时候，他祝顾庭轩新年快乐，顾庭轩只是礼貌地回了他一句，一句话没多说。
“温温，回房间休息一会儿。今天你累了，晚上还要参加宴会呢。”
楚香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顾直温放下手机，最终还是放弃了询问顾庭轩。不是没问过，顾庭轩总是轻描淡写地敷衍过去。他现在既然已经回国，总会弄明白原因的。
顾直温醒来后，就跟着顾兴年去赴晚宴了。
一路上，顾兴年向顾直温简单介绍了这次宴会的情况，以及宴会上和顾氏关系密切的几个人物，顾直温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或者嗯一声。
宴会的地点在一座乡间别墅。进门后，两边是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的草地。随着汽车缓缓驶入，一座宫殿式的建筑映入眼帘。这座宫殿沐浴在傍晚的夕阳中，宛如一幅唯美梦幻的油画。
下车后，顾兴年带顾直温走进宴会场。顾直温一出现，登时就吸引了很多注意。
一方面是因为顾兴年，在场人谁不认识顾氏如今的掌门人；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顾直温自身。休整过后的顾直温比刚下飞机时多了精气神，他穿着一身考究的手工礼服，身上每一处都是量身定制，整个人挺拔如松，气质斐然。
顾兴年带着顾直温转了一圈后，和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到一边聊去了。等顾兴年离开后，顾直温没了压力，随便走走，目光在宴会厅搜寻顾庭轩的身影，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顾直温？”
很熟悉的声音。
他转过头。
“呵，还真是你！”陆哲手拿一杯酒，歪着半边身子靠在桌沿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听说你回国了，怎么会来这里？”
陆家和顾家是世交，作为陆家独苗的陆哲和顾直温同岁，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顾直温出国读书后，陆哲一到假期就飞去Y国看他。
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顾直温研究生毕业那一天，陆哲千里迢迢飞来Y国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并向他表白了。
从小到大，顾直温不是没被人表白过，但陆哲……陆哲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从没想过陆哲会喜欢他，也做不到和陆哲发展朋友以上的感情。
于是，他拒绝了。
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陆家大少爷自尊心受挫，连夜买机票回国，不告而别。
之后一年，或许还没从表白被拒的阴影中走出来，陆哲一直没联系顾直温。顾直温也因为表白的事故意回避他，只在别人口中听到过他的事情，什么陆家少爷醉酒闹事、陆家少爷包养男人等等，都是些糟糕的传言。
被好朋友表白并拒绝后的第一次见面来得如此突如意外。顾直温按耐下心里的尴尬：“我爸让我来的，多认识些人。”
他眼角下有一颗泪痣，生下来就有，细细小小的痣点在白皙的皮肤上，如迎风流落下的泪滴，让人忍不住想轻轻抹去。
陆哲眼睛盯着那颗痣，手指慢慢转动杯壁。许久，他勾起嘴角，用和往常一样的口吻满不在乎地说：“认识人好啊，你知道我这人最喜欢交朋友。什么时候有空？下次我也带你认识个人。”
见顾直温没什么反应，陆哲正要继续说，不远处响起一阵骚动。
宴会厅的大门开了，两个人并肩走进来。其中一个是顾庭轩，而他旁边的是一个样貌出众的男人，甚至比顾庭轩还要优越三分，锋芒夺目，但气质温和，微垂着眼睫像只无害的小动物。
看到这个男人的瞬间，顾直温脑海中蓦地闪过了一张青涩的人脸。他维持着敬酒的动作有五秒，眼角下的痣在吊灯的映照下仿佛微微颤动。
直到男人的目光如有所感般投射过来，手中酒杯一晃，他惊觉自己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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