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他冷峭邃涩的眼睛。
梁惟亨半倚着窗墙,一手随意抄兜,一手扣着手机贴在耳边,姿态散漫悠然。
水晶吊灯炽白光朦胧坠撒。他整个人染着光,抹却了些劲拽不羁,剩的多为柔和,忧寂。
玻璃窗门没关紧,有风拂来,细碎发梢肆意浮动,看上去蓬松又软乎乎。
不知为何,尤遂宜大脑冒出:给我过去狠狠揉搓一把的古怪想法…
当然,现在的她也就只敢缈杳做想。
空气陷入寂谧。
但尤遂宜并没让这份寂谧持续太久,她用嘴型说了句:“不好意思,打扰啦。”
随后轻轻提步朝厨房走,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响。
打开冰箱,发现放在里边的那张纸条上多了行潇洒有致的字:
“真让随便吃?那小熊为什么说我吃一口就要揍我一拳?”
尤遂宜凝眸纳闷一瞬,视线挪到纸条上的那只小熊身上,仔细端详。
从框架线上就能够看出,画手应该是位个性十足且自由的抽象派。
小熊眉眼呈倒八形状,嘴巴呈斜一形状,交叠的双手圆凸似硬铁拳。
她那会儿是看纸条留白太多,心血来潮,随手一画。当时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更没想过他会去留意那个潦草马虎的简笔画。
嗯……
这么一看,的确是有点凶巴巴的,貌似下一秒就要提起拳头恶狠狠地捶人。
她承认,对于线条的把控度是过于奔放飘逸了点,但他关注点不应该在字上面吗?!
好吧,那她撤回一个小熊好惹。
尤遂宜将纸条拿出来,从里掏出筒巴旦木瓦酥,两个乳酪青提面包,一大袋松饼,还有一盒圣女果和蓝莓。
等她清洗干净圣女果和蓝莓,装完盘,置好甜品叉,将吃食全部抱着出来时,梁惟亨正好打完了电话。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他慢条斯理地将手机放进口袋,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然无波。
尤遂宜却敏锐洞察到尾音微不可察的疲倦。
不止这次。
自重逢以来,不管他是冷脸疏离,亦或者扬笑趣味,她都有隐约察觉到他的情绪状态很不好,即便他有在很努力的隐匿,但她依如能感知出。
她不知道他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但有一点,她非常清楚——
他的外婆。
梁惟亨是重组家庭,他父亲前妻去世后,才娶了他母亲。父母工作不遑暇食,几乎腾不开零星时间去管他的死活。平日皆是将他丢给家中保姆,偶尔电话问候两句。
外公去世,外婆回国。那天起,他便跟随外婆生活。期间,他外婆成了他生命里唯一的精神支点。一直到上初中的年纪,他外婆突发脑溢血,严重偏瘫,行动不便,没办法继续照顾他。这之后,父母便将他接了回来。
尤遂宜在与他谈恋爱时,梁惟亨经常飞美国看望陪伴他的外婆,及至分手前一星期,他还去过一次。
他外婆大概是他们分开后离开的。
她完全理解,他眉眼间的意气潇肆会悉数散却。她能想象到,其对他打击有多深重。
倒也并非超纲心疼他,只是天生共情能力强,同情与怜悯之心太过,实在做不到心如坚铁。
往常看到人间疾苦类的视频、纪录片、影视剧等都会不禁涕泗滂沱。难过的情绪持久没法抽离。
太敏感的人会体谅他人的痛苦,自然就无法轻易做到坦率。
心头滋生出的悸愫全归咎给了共情,企图麻痹自己。尤遂宜笼收乱思,漾开笑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常:“没有没有,我是自己醒了出来觅食的,”
礼貌客气问:“你要一起吃吗?”
梁惟亨瞥了眼她怀里那一大摞吃食:“饿了?”
尤遂宜点头,坦言:“嗯嗯,有点。”
“吃不吃面?我去煮个。”
“不用麻烦,我吃这些就好。”
尤遂宜注意到茶几桌面摆了台曜黑笔记本电脑,屏幕是亮着的,像是工作,又或者学习。
“这么晚了,你还不打算睡?”没忍住问了句。
“没什么睡意。”梁惟亨轻描淡写答,眼底却是掩不住的低沉。
尤遂宜抿抿唇,秉持好陌生人该有的边界,没再追问下去,提步往房间走。
刚走两步,身后传来梁惟亨的声音:“我可没说不吃。”
尤遂宜微微一愣,返回来往茶几桌走,放下盘圣女果和蓝莓,紧接着将怀里吃食全部堆置梁惟亨电脑一旁。
目光注到那张纸条,定格两秒,旋即抽出。
梁惟亨轻勾唇角,迈步去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水置放在流理台面上。弯腰拉开橱柜门,取出瓷釉杯,到水咀下清洗,沥干,点开净饮机,接满开水,端到碗池,摇晃倒掉后重新接了大半杯温水。
等他一手拿冰水,一手捧温水从厨房出来时,尤遂宜已经团坐在了冷色手工毛绒地毯上,面前摆着她的电脑、手机还有笔和草稿本。
同他的电脑隔着很有分寸的距离。
尤遂宜摸起巴旦木瓦酥,掰开盖,吃了几片,抽出湿巾擦净手间碎屑,继续修改剩余的论文。
梁惟亨把那杯温水轻置她面前,俯身捞起茶几桌上的灯控器,将客厅灯光稍调亮了些。拿起冰水,指骨匀明的手握住瓶盖,稍用力一拧,手背淡青筋脉清晰凸起。
他仰起脖颈,微垂睫,喉结缓缓滚动。接连灌了好几口。
尤遂宜分神,视线不由自主聚焦他。
喜欢一个人真是一件特殊而神妙的事,总能情不自禁在脑海额外蒙滤镜,对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会不自觉被其吸揽。
就像现在,梁惟亨一个平淡无奇的动作,尤遂宜却觉得,他做起来,比任何人统更赏心悦目。
她能津津有味观赏很久很久。
梁惟亨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漫不经意抬眼睑。
尤遂宜心跳频率倏地快一拍。
但她先他小半秒别开了视线,而后,非常淡定地抱起手边水杯,小喝一口,水温正好,又喝了一口。
放下后,视线镇定自若移向电脑屏幕,洋装出一副沉迷于学习没法自拔的模样。仿佛刚那个偷感很强的人与她豪无关联。
梁惟亨溢出一声极轻的笑,程度只有他自己知道。
走到自己电脑前坐下,与此同时,视线出现一张纸条,原有的几行字下又多出一行:“凶戾小熊已被对方撤回。”
那行字体飘洒又不失灵秀。
干净漂亮。
和她一样。
两人心照不宣,各自忙碌,互不干扰。
空气里只有轻微咀嚼食物与键盘敲击音。
两道。
一个小时后。
桌面一堆吃食消灭的只剩几颗松饼,半盆水果。
尤遂宜倦意渐渐袭来,没忍住打了个呵欠。思绪飘忽,没法集中。她了解自己,现在这状态再怎么挣扎效率也高不到哪里去,就索性关上了电脑。下意识侧眸瞄旁边的人。
梁惟亨穿着纯色白T,搭配简约宽松黑色居家长裤。
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脑屏幕,冷白修长的手指搭在键盘上,时不时轻敲几下,坐姿闲散随意。
整个人看起来干净而松弛。
再普通不过的衣物,他总能穿出与众不同的气质。
尤遂宜思绪飘然,头脑莫名浮出高一学校统发校服那天。
他们那栋教学楼水房维修停水,语文课代表苏黛禾拉着她一起去了梁惟亨所在班级楼层的水房接开水。
苏黛禾捧着水杯,一路耷拉着脑袋,猛地扒拉自己身上那件黄白相间的校服,满脸嫌弃吐槽:“我只要一想到,这谁穿谁丑土鳖的校服要在身上套三年!三年诶!我能直接吐出来好吗?!”
苏黛禾说这话时,正途径梁惟亨班教室连廊,他们班门窗均是敞开的。
前一秒还愁眉苦脸的苏黛禾,下一秒,‘咻’的一下眉飞色舞,一边惊呼一边扯尤遂宜衣袖:“遂宜,看呀!颜霸学神。”
尤遂宜顺着她的话往里瞥了眼,那人吸睛到仅需望一眼,视野便清晰明了——
“颜霸学神”,梁惟亨。
少年懒洋洋地靠着椅背。流畅凌厉的脸廓线条被天际余晖染了层金光,分外耀眼。
棕红色篮球在他指尖不停打转,他被一大堆男生拥簇谈笑着,唇角的笑意恣肆又张扬。
苏黛禾口中谁穿谁丑土鳖的校服套在他身上,只有干净清爽的少年感,以及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
“沃丢!这是同款???”苏黛禾在她耳边激昂感叹,“也只有像梁惟亨那样天生的衣架子,才可能把学校这土鳖校服穿出时尚质感吧。”
“校领导不会以为咱学校全是梁——”惟亨吧……
尤遂宜表示赞同,但她这句话还未说完,话题人物漫不经心侧头,抬眸,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太敏感的人会体谅他人的痛苦,自然就无法轻易做到坦率。”
———太宰治《候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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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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