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玄烬蜷缩在永夜宫最深的阴影里,嘶哑的低唤被寂灭玄冰吞噬。暗红混沌气息如失控的毒蛇在他周身游走,所过之处绽开妖异的花朵,又迅速凋零成灰。秩序碎片与混沌本源在他体内厮杀,每一次冲撞都让他痛得发抖。
“又在发疯。”
冰冷的男子声音从宫柱顶端传来。明岚一袭墨蓝劲装,抱剑立于冰柱之巅,衣袂在死寂中纹丝不动。他是雷部麾下最年轻的镇狱仙君,万年前被紧急调来看守这座永夜牢狱——或者说,看守眼前这个连天道都感到棘手的存在。
玄烬抬头,瞳孔缩成危险的竖线:“滚出去。”
“轮不到你下令。”明岚剑鞘轻叩冰柱,发出清脆回响,“我是看守,不是你的仆从。”
“凭你?”玄烬低笑,混沌气息突然凝成利刃直刺对方眉心。
这世间能锁他的只有曦曜。
明岚翻身落地,剑未出鞘已斩碎攻势。却在瞥见玄烬锁骨处那道属于曦曜的咬痕正在渗血时,动作微滞——那是混沌反噬秩序本源的征兆。他想起司命星君移交职务时那句叹息:“那两位的因果,旁人沾上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玄烬突然剧烈抽搐,暗金血线从七窍溢出。明岚下意识迈出半步,又硬生生定住。镇狱仙君的职责与某种莫名的悸动在眼中交锋,最终化作剑鞘抵住玄烬咽喉的警告:
“别死在这里。我嫌写殉职报告麻烦。”
明岚抱着剑,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立在永夜宫最远的阴影里。他握剑的手,指节泛白,剑势在出鞘前半寸有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凝滞——那是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欲要阻拦外界伤害的本能。随即他猛然惊醒,剑气骤凛。他看守玄烬,已逾万载。
他见过玄烬最疯的样子。
最初的三千年,玄烬日日夜夜撞击着寂灭玄冰凝成的宫墙。混沌黑血溅在冰墙上,瞬间就被吞噬,只留下嘶哑的咆哮在死寂中回荡:“曦曜——!放我出去——!” 那时他的疯狂是暴烈的,带着不甘的火焰,仿佛要将整个天界都拖入混沌才肯罢休。明岚的剑曾三次出鞘,斩断试图撕裂空间的混沌触手,剑刃震得他虎口发麻。
中间的五千年,玄烬不撞墙了。他开始笑。有时是靠在神座上低低地笑,笑得浑身颤抖;有时是仰头对着永恒的黑暗放声大笑,笑到泪流满面。那笑声比咆哮更让人毛骨悚然。他会对着空无一物的黑暗说话,语气亲昵又恶毒:“哥哥,你看,你关不住我……我的心,早就烂在外面了。” 明岚那时以为,混沌之神终于彻底疯了。
最近的两千年,玄烬安静了下来。他时常蜷缩在角落,用手指在冰冷的地面上反复划着什么。明岚有一次借着巡逻,看清了——那是一个极其繁复古老的阵法雏形,核心处,缠绕着秩序神纹与混沌符印。他不是在发疯,他是在用万年的时光,推演一种不可能的可能。那一刻,明岚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这比纯粹的疯狂,可怕千万倍。
但真正让明岚道心产生裂痕的,是那些连玄烬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瞬间。
比如,当某个小世界诞生、天地法则欢欣共鸣的微弱波动穿透永夜宫时,玄烬会突然抬头,暗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茫然的光,仿佛溺水之人望见了遥远岸边的灯火,转瞬又被更深的混沌吞没。
又比如,他偶尔会在剧痛的间隙,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那姿态不像威名赫赫的混沌之神,倒像个寻求庇护却无人可依的孩子。每当这时,明岚总会下意识地握紧剑柄,指节泛白。
他奉命看守的是个疯子,一个危险、强大、必须被禁锢的混沌之源。可万年光阴如刻刀,让他渐渐看清,这疯癫之下,埋着何等惊心动魄的过往与执念。那是对另一半天道的、扭曲至骨髓的恨意,亦是烙印在神魂深处、不死不灭的牵绊。
明岚依旧会在他试图冲破禁制时毫不犹豫地出剑,依旧会用最冰冷的目光回应他的每一次挑衅。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道。
只是偶尔,在永夜宫最死寂的时分,明岚会想:若当年混沌海边,天道未曾降下那道“存一覆天”的预言,今日的光曜殿上,并肩而坐的,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细微的、不该有的涟漪。他立刻收敛心神,抱剑而立,重新变回那尊没有感情的镇狱仙君。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终究是染上了一丝万年风霜也未能完全磨平的、复杂的痕迹。
—————
“哥哥……我疼……”
玄烬的声音,又一次穿透了无间地狱的永恒死寂,像一根烧红的针,精准地刺入曦曜神魂最深处那片早已麻木的荒原。
这声“疼”,曦曜在无间地狱听了上万年。每一次响起,都像一把钝刀,在他神魂最深处反复切割。每一次,都带着不同的底色。
有时是混沌反噬时撕裂神魂的尖锐痛楚,像野兽的哀嚎;有时是永夜宫寒意浸透神骨的阴冷折磨,带着压抑的颤抖;而这一次……这一次的声音里,却裹挟着一股陌生的、温润而磅礴的力量。
他的心口开始发热。
那道被玄烬咬破的旧伤处,暗红色的混沌气息如藤蔓般滋生,缠绕着他残存的清明神智,它们不是外来者,而是从他神魂最深处生长出来的——属于玄烬的本源,早已在他的血液里扎根。
剧痛比地狱本身的折磨更甚,但他却感到一种诡异的安心。
“至少……”他对着虚无低语,“这部分还在。”
“呃……”
曦曜的指骨在虚无中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这具身体早已习惯了比这剧烈千万倍的折磨。
他知道玄烬口中的“疼”是什么滋味。当年他将自己的秩序神格碎片打入玄烬心口时,就清楚地知道,两种相克的本源在血脉里厮杀、融合,是何等**蚀骨的酷刑。那是他亲手种下的因,如今由他隔着地狱的屏障,一遍遍品尝这苦果。
“活该。”曦曜对自己说,声音沙哑得像是碎冰摩擦。可那冰冷的自责之下,是翻涌的、几乎要冲破这永恒囚笼的暴戾。
他想撕裂这无间地狱的壁垒,想回到那个总是用疯狂掩饰脆弱的弟弟身边。想像儿时在混沌海边那样,哪怕自己的秩序金光会灼伤他,也要把他死死按进怀里,用这具身体替他挡住所有的伤害。
可他不能。
他身下的黑暗开始沸腾,粘稠如实质的阴影扭曲成狰狞的触手——那是他体内滋生的、属于玄烬的混沌本源,感应到了他情绪的剧烈波动,正不受控制地暴走。
“闭嘴……”曦曜咬紧牙关,对着虚空低吼,不知是在命令远方的玄烬,还是在呵斥自己失控的心绪,“不许喊疼……”
然而,那声“疼”依旧在他脑中反复回荡,与记忆深处那个蜷缩在礁石后、拉着他的衣角小声啜泣的墨发孩童的身影重叠。
下一刻,缠绕在他周身的混沌触手猛然炸开!暗红的气息如血雾般弥漫,将这片绝对的虚无都染上了疯狂的色彩。曦曜仰起头,银灰色的长发在黑暗中狂舞,淡金色的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属于秩序之神的清明被彻底吞没。
他对着无尽黑暗,露出了一个近乎狰狞的、与玄烬如出一辙的疯狂笑容。一滴暗金色的血泪,从他眼角滑落,坠入永恒的虚无——那是秩序之神彻底堕入疯魔的宣告。
—————
天道碑上那道“双星同曜,光暗同巢;秩序混沌,存一覆天”的古老预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模糊,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温柔地抹去。
碑前虚空之中,亿万法则丝线不再紊乱碰撞,而是如春蚕吐丝般,安静地交织、编织。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有一种润物无声的磅礴生机,如同初春的第一场细雨,悄然浸润着每一寸焦灼的空间。
一道纯净的、蕴含着无限生机与愈合之力的碧色神光,自法则漩涡中心缓缓诞生、凝聚。当光芒渐熄,一位新生的神祇睁开了双眼。
他的眸色是破冰春水般的浅碧,眼尾天然带着悲悯的弧度。及膝的淡碧色长发如新生藤蔓垂落,发间缠绕着细小的白色花苞。
“吾名慈木。”他开口时,声音带着草木舒展的清新气息,“奉天道而生,执掌枯荣轮回。”
他自天道意志中获取了自己的神名与职责——慈木神君,执掌生长、愈合与调和。
云渺元君手中的拂尘险些落地:“竟是轮回法则化身!”
财帛星君盯着他衣角自动修复的云锦纹路,激动得胡须颤抖:“这、这愈合之力堪比混沌初开时的生机泉眼!”
慈木神君踏空而行,所过之处凋零的蟠桃树重绽花枝,断裂的虹桥自主修复。他在永夜宫前驻足,指尖轻触宫墙,万年玄冰竟生出细密绿意。
“好重的混沌戾气……”他浅碧瞳孔倒映着宫门,“却藏着至情至性的秩序本源。”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深处时,司命星君发现天道碑背面悄然浮现一行新偈:
“双星寂灭处,慈木新生时。轮回重启日,光暗同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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