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流转，转眼间离永清帝定的初八大婚之日仅剩半旬，汴京城中关于韩王与安国公府嫡长女这场婚事的议论愈发喧嚣。
宫中送来的聘礼络绎不绝地抬入安国公府，金银珠玉，锦缎古玩，琳琅满目，彰显着天家恩宠与对这场联姻的重视。安国公府亦不敢怠慢，沈昌恒早早为女儿备下的丰厚嫁妆也一一清点装箱，府中上下张灯结彩，仆从来往穿梭，处处透着喜庆与忙碌。
大婚前几日，宫中派来的两位资深嬷嬷抵达国公府，一是教导未来王妃宫中礼仪，大婚流程。另外还有一事，于是屏退左右，在沈绛雪闺房中进行那不可言说的教导。
红木托盘上，静静躺着几卷材质不一的画册。一位面容严肃的嬷嬷展开其中一卷，上面用极细腻的笔触描绘着男女交缠的躯体，姿态露骨，细节毕现。
“王妃请看，”嬷嬷的声音平淡无波，手指点着画上关键处，“大婚之夜，殿下若如此，王妃当顺应之，切勿忤逆。若感疼痛，亦属常事，忍耐片刻便好。女子初次行此事，会有些疼痛的，这是正常现象。”
沈绛雪端坐在绣墩上，面上强作镇定，耳根却早已红透，仿佛有火在烧。她虽与赵钦私下有“假成婚”之约，新婚之夜定不会洞房，但嬷嬷不知，按规矩来教导。她到底是未经过人事的女儿家，直面这等画面，视觉冲击让她心跳如擂鼓，指尖微微发凉。
她面上微笑，点点头，嬷嬷不管说什么她一概全都应下。
但一些奇怪的画面还是不受控的往脑子里钻。
画册上人物的脸自动换成了赵钦的，太可怕了，噩梦。
想想就脊背发凉，沈绛雪连忙摇了摇头，把这些摇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赵钦敢违背盟约，动手动脚，可就别怪她新婚夜让他睡个好觉了。
嬷嬷又呈上一对小像，其姿态更是令人面红耳赤。“此物寓意和谐美满，王妃可置于枕下………”
不等嬷嬷说完，沈绛雪立马一把接过，快速答应。
沈绛雪只觉得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几乎要坐不住。好容易又熬了半个时辰，两位嬷嬷结束教导，行礼退下，她立刻长长舒了口气，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猛灌了一口，试图压下心头的躁动。
紫娟和青桃进来，见她面色绯红，眼神闪烁的模样，皆抿嘴偷笑，心下了然，但被沈绛雪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紫娟调侃道：“小姐，这才刚初春，天气还寒凉呢，您脸这么红，莫不是发烧了，奴婢给您煮碗降热的汤去。”
沈绛雪抿了抿唇，更加赧然：“好你个紫娟，现在还敢打趣自家小姐了。”
紫娟连忙咯咯笑：“奴婢不敢。那些图册奴婢收着去，还是您今晚要温习一下？”
沈绛雪脸彻底烧了起来，把手里的“烫手山芋”扔给紫娟，没好气道：“锁到箱子里吧，看过了。”
紫娟笑嘻嘻应了一声，就捧着图册告退了。
一直走出房门好远，青桃才道：“紫娟姐姐，你说小姐喜欢韩王殿下吗。”
紫娟：“这就不知道了，也不是你我下人该探究的事情。不过依我之见，那韩王殿下相貌当真是好，称的上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一张嘴更是会讨女子欢心。我们小姐吃软不吃硬，两个人倒也互补。”
后又叮嘱道：“我俩跟着小姐进了王府之后，万事依旧需得以小姐为先，效忠小姐，万不可有其他念头，这一点一定记牢了。”
青桃点了点头答应。
经过礼仪嬷嬷好几日的教导，沈绛雪自幼聪慧，想学什么没有学不会的，很快把那繁琐的仪式流程已经牢记于心了。
连太后派来的尚宫都不经夸赞：“王妃真是聪慧过人，以后定能执掌好王府中馈，成为四殿下的贤内助。”
大婚前夜。
沈昌恒将女儿叫到书房。烛光下，他看着即将出嫁的长女，眼中既有欣慰又有不舍。
欣慰的是自己长女真是仙姿玉色，文武兼修，不禁继承了夫人的好容貌，做事也始终沉稳冷静，这些年来也帮了他不少。如今女儿出嫁，当真不舍。
他笑了笑，眉眼温和，声音中带着做父亲的郑重：“明日，你便要出嫁，成为韩王妃。皇家不比寻常人家，规矩多，眼线也多。往后行事，需更加谨慎周全。韩王殿下虽传闻恣意了些，但观其行事，自有章法。你既选择了他，日后便要与夫君相互扶持，共担风雨。”
他有些哽咽，继续道：“若你嫁的是平常富贵人家，哪怕是朝中文官的公子，你要受欺负，爹都能给你讨回公道。但是，唉。”
沈绛雪伸出手，盖住父亲的大掌，认真道：“爹爹，您怎么还不信女儿的能力。女儿定不辜负父亲教诲，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守护好国公府的声名。”
沈昌恒点点头，起身又从柜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紫檀木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支通体莹润的白玉簪，样式简单古朴。“这是你娘生前最常戴的一支簪子。”
他眼中流露出怀念与伤感，“她走后，我一直收着。如今，便交给你了。望你日后平安顺遂，如同你娘所期盼的那样。你戴上，也算你娘看着你出嫁了。”
沈绛雪接过木盒，指尖抚过温润的玉簪，仿佛看见母亲温柔的笑意。
娘亲江氏生前始终戴着这支白玉簪子，听说是外祖母传给娘的，如今也传到了她手里。
她眼中泛起泪光：“谢谢爹。”
跟爹爹又叙话了两刻钟，沈绛雪离开书房，回到西苑自己闺房。
沈秋月早已经等了多时了。
屋内烛火摇曳，风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姐姐，”沈秋月走上前，帮沈绛雪取下头上的简单饰物，声音有些哽咽，“明日你就要出嫁，我舍不得你。”
沈绛雪莞尔，柔声道：“傻妹妹，那韩王府离家又不远，你想姐姐，便坐马车来就好了。”
沈秋月点点头，撅着嘴，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下：“我知道，就是不能日日见姐姐了，而且，谢谢姐姐之前为我的事情奔波劳心。”
她看着妹妹不停掉眼泪，捧起这粉雕玉琢的小脸玩笑：“好啦，别掉金豆子了，你这是给姐姐添嫁妆呢？”
沈秋月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难过嘛，就想哭。”
“姐姐，谢谢你护着我。”
她用袖子给沈秋月拭泪：“傻妹妹，你是我妹妹，我不护着你护着谁，别说傻话了。”
“等姐姐嫁到韩王府，韩王那些金银财宝都由我作主，你想买什么姐姐都给你买，你什么时候去王府做客，看上什么，姐姐也送给你，看他敢说一个不字。”
沈秋月听着这才笑出来：“嗯，大姐姐最厉害了。”一边说着还一边钻到姐姐怀里，靠在身上，像只黏人的小猫。
沈绛雪突然想起之前紫娟同她说过的，秋月可能与江焉有些心思，便打算正好借此机会证实一下。
妹妹这莹白如玉的脸，清澈灵动的眼神，还多才多艺，饶是谁见了都会喜欢的，所以她值得天底下极好的男子。
“秋月，姐姐问你件事，不许撒谎。”她摸着自家妹妹柔顺的头发。
“嗯，姐姐你说吧。”沈秋月没想到长姐会突然这么认真。
“你同江焉……是不是”
“姐姐。沈秋月脸颊微微泛红，这反应立马暴露了答案。
自江焉伤大好之后，两个人又一起出游一次，名义上是沈秋月感谢他救命之恩，实则是江焉带她去看了很多百戏杂耍，最后她兑现诺言，买了那只糖兔子。
那次出游，沈秋月更了解了江焉。
她犹豫片刻，还是小声说了出来：“嗯，江大人挺好的，我确实对他有了不一样的心思，但我怕他不喜欢我。”说到最后，她声音越来越小，细如蚊蚋，把脸低的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她第一次遇到心动的人，自幼就被姨娘打压惯了，她怕江焉救她只是出于责任，她畏畏缩缩，也不大方，江焉怎么会喜欢她呢，说不定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沈绛雪闻言，并不惊讶，拍了拍她的手背，把她的脸颊轻轻捧起来，认真道：“跟姐姐还不好意思，江指挥使为人正直，有担当，是个值得托付的君子。”
“你若真有意，日后姐姐和爹爹都会为你做主。只是此事不急，需得看清对方的心意才好，不能操之过急。另外，不许妄自菲薄，我的妹妹就是最好的，值得所有人喜欢。”
沈秋月红着脸点头：“嗯，我知道的。”
姐妹俩又说了许多体己话，直到夜深，沈秋月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
二月初八，晴空万里，惠风和畅，吉日良辰。
街边早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都打算一睹皇子娶亲的盛况。
天还未亮，沈绛雪便被紫娟和青桃从床上唤起。
沐浴、熏香、开脸、上妆。
大红的嫁衣层层叠叠铺陈开来，金线绣出的鸾凤和鸣图案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华美不可方物。
一切准备完成，只见新妇头戴九龙四凤花钗冠，珠翠层叠，博鬓如云，极尽雍容。盛装冠冕之下，一张芙蓉面却并未被夺去丝毫光彩。
紫娟咧嘴一笑赞叹：“小姐今日真是太美了，这装扮就跟仙女下凡似的。”
青桃也看呆了，往日小姐不喜浓妆艳抹，都是以清雅淡妆为主。今日这般装扮完，真是高贵出众，如三月初绽的桃花。
沈绛雪倏然抬首，长睫下眸子水光潋滟，她朱唇抿过红纸，捏住扇柄将扇面遮于面前。
府门外，鼓乐喧天，迎亲的队伍已至。
这次成婚今上极其看重，迎亲队伍也是很壮观，堪比状元探花打马游街。
韩王赵钦一身大红喜服，金冠玉带，骑在高头骏马之上，身姿挺拔，气度卓然。
往日那双总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桃花眼今日格外明亮，唇角噙着掩不住的喜气。
陈王赵锐作为皇弟，又与赵钦交好，也一同前来迎亲，更添声势。
一起来的还有韩王的两位好友，长兴侯世子江宁和云阳伯世子褚河，意气风发。
街边围看的百姓都不由咂舌，许久都没有看过如此规制的娶亲仪式了。
行到安国公府门前，赵钦笑意盈盈的翻身下马入府。
拦门的是沈绛雪的弟弟沈昀，自从知晓这个未来姐夫后，也不管赵钦是什么身份，都没有敬畏，今日更是拿出了小舅子的架势，带着一众同窗好友，百般刁难，非要赵钦做出绝佳的催妆诗才肯放行。
许多一旁围观的人都捏了一把冷汗，念着赵钦毕竟是王爷，生怕他一个不高兴。
可赵钦依旧唇边笑意不减，好说话的很。
略一思索，就朗声吟出一诗，还做的出乎意料的不错。
许多人不由拍手叫好，早听说这韩王殿下纨绔的很，没想到竟然文采不错。
沈昀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路，却仍不忘压低声音对赵钦道：“殿下，我姐姐性子要强，但心肠最软。您日后若敢欺负她，我沈昀第一个不答应！”
赵钦驻足，转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舅子放心，只有你姐姐欺负本王的份。”
行了奠雁之礼，沈昌恒亲自将蒙着大红盖头的女儿引出闺阁，交到赵钦手中。握着女儿的手，沈昌恒喉头微哽，最终只化作一句：“往后，要好好的。”
赵钦收敛笑意，郑重应道：“岳父大人放心。”
沈绛雪被稳稳地扶上花轿，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起轿！”一道声音响起，花轿被抬了起来。
她听着轿外震天的锣鼓鞭炮声，百姓的欢呼议论声，心潮微微起伏。
迎亲仪仗浩浩荡荡穿过汴京最繁华的街道，沿途观者如堵。
众人都赞这是永清年间除了皇太子大婚的第一盛事。
十里红妆，绵延不绝。
一路鼓乐齐鸣，锣鼓喧天，终于抵达韩王府，又是一系列繁复却庄严的仪式。
这凤冠霞帔当真是重的累人，多亏了沈绛雪出生武将之家，自小练武，身体素质不错。
她暗暗想，若是妹妹或枝意成婚，那小身板不得被压的麻木了。
三拜之后，在赞礼官的唱和下，沈绛雪与赵钦并肩而立，行同牢礼，同食一牲，象征此后夫妻一体，甘苦与共。
后又行合卺礼，两人各执酒杯，手臂相交，饮下杯中醇酒。
酒液微辣带甜，沈绛雪垂着眼，能感受到赵钦近在咫尺的呼吸和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礼成，众人欢呼庆贺。赵钦还需外出应酬宾客。
他被众人簇拥着离开洞房前连忙道：“诸位先行，本王同王妃说几句话就来。”
江宁哄笑：“王爷这是舍不得离开王妃了，晚上有的是时间陪王妃，现在不能忘了我们这些兄弟们啊。”
还是褚河有眼色，一把捂住江宁的嘴往外拉：“那王爷王妃先叙话，我们先去外面小酌两杯。”
等众人走后，赵钦侧头对沈绛雪低声道：“累了就先歇会儿，本王……我去去就回。”
说罢又将紫娟，青桃招呼进来：“这身衣服累人，你们帮王妃先取下来，若是王妃饿了，桌上有些点心伺候王妃用些。”
沈绛雪轻轻嗯道：“你快去吧，莫让大家等急了。”
赵钦温和笑着，走出新房。
紫娟和青桃按叮嘱，帮沈绛雪把繁琐的凤冠取下来，细心取下嫁衣，梳洗梳妆后，换上了一套轻便的红衣。
紫娟端着点心和热茶过来：“小姐，哦不，现在得叫王妃了。您瞧王爷对您多上心，生怕您累着。”
沈绛雪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饮了一口热茶，淡淡道：“他还算细心。”
说真的，平时见多了赵钦不着调的样子，刚刚他低着头眉眼温柔说话，真叫人有些许恍惚。
不过，她可知晓他那内里花花肠子的真面目，才不会轻易被这点装模作样的样子所骗。
好吧，其实是有那么些欢欣的，但是不多。
忙活完，在赵钦回来前，总算可以休息会了。
沈绛雪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婚床上，眼前是一片喜庆的红。
所有仪式都结束了，那接下来，就是洞房了。
紫娟忍着笑意道：“王妃，您那天让我把那个都锁进箱子里了，您要的话，奴婢这会去拿？”
沈绛雪咬牙切齿：“紫娟，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再乱说话，我可罚你！”
同牢礼，古时，男女自七岁起，“坐不同席，食不同器”。直至新婚，夫妇同席而坐，同器而食，男女分而复合。表示夫妻的地位完全相等，自此以后同尊卑，新婚夫妻能够命运共同，相亲相爱至死不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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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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