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领两位主子来到祠堂。戚娟娟瞧着高门阔院,从院门到祀厅有戚家两个大,景致盆栽摆放的是粗壮油绿的罗汉松,园中央单开了条河,溪水涓涓流淌,鲤鱼膘肥圆润。
人得从拱形的石桥上过去,才能进四扇敞开的雕花黑檀木海棠门,站在门外已经能闻见堂内悬挂的大盘香散发出的浓郁龙涎香气。
祠堂墙上挂了三幅周家祖宗画像,正中的老者着官居一品的朝服乌纱帽,左右是佩戴铠甲手握长剑的将军男像和穿一品诰命冠服的女像。
老花梨的条案上摆了几十个墨金黑檀牌位,两旁木架上燃着上百支香烛。
“周家果真家大业大,死的祖宗都比戚家多三倍不止。”
周怜脸色铁青。
这也能比?
两人跪在锦绣拜垫上。戚娟娟虽不认识周怜祖宗,既嫁给他,他的祖宗已算是她的祖宗。她敬天崇祖,上了三炷香,诚心跪拜。
跪至饭时有丫环送食盒,周怜和戚娟娟席地而坐,哪里还顾得规不规矩,将食盒摊在地上,端着碗就往里头夹菜。
不得不说,周家膳房的大厨手艺真差!食之无味,清汤寡水,菜里几乎看不得一滴油,吃菜跟羊吃草似的,菜什么味做出来就是本真。
何必费时费力翻炒?直接摘新鲜的摆盘不就好了?
肉汤也是寡淡无盐。到周家几日,戚娟娟几乎看不到浓油赤酱的炖肉。
吃了两口,戚娟娟实在没胃口,舀空了一碗白米饭填饱肚子。
放下碗筷,见周怜正吃得津津有味。
她不禁感慨:晋都贵公子果然和乡绅之子天差地别。
戚娟娟在河州戚家酒馆里见过些富家公子,无不肥头大耳,膀大腰圆,鲜少有晋都郎君清瘦欣长的身量。
夜里冷了,仆从送来一床被子,周怜把被子给戚娟娟盖,自己缩在角落里。
这般过了三天,原本对周怜有丝丝好感,现刻消失殆尽。
这个出身高贵的公子哥,哪里会做修缮的活计。
除了能扫地,什么忙也帮不上。
戚娟娟将断了枝干的盆景全部丢掉。
周怜在一旁说:“树木是有生命的,他们还没放弃生的希望,你为什么要给它们宣判死刑呢?给它们一线生机,或许活出另番景致。”
想不到周怜如此有怜悯之心,戚娟娟听他的留下这些盆景,她放下沉重的青瓷花盆:“你会修剪吗?”
“剪枝有何难?”周怜将扫帚靠在石桌边,拿起一把铜金剪刀,对着侧枝的嫩枝“手起刀落”利索地剪掉。
戚娟娟看不下去了,夺过周怜手里的剪刀,嫌弃死了:“我看经你瞎剪一通比丢掉死得更快。”
“大郎君,你金枝玉叶去歇息吧,让老奴来。”
听了戚娟娟嘲讽,周怜没有休息,而是在草地上捡一些落叶树枝。
戚娟娟在河州时常常跟在姐姐身后,姐姐爱修剪花木盆景,她则帮忙打打下手,时日久了,自己也跟着学会了。
她一修剪,盆栽有了造型,还能接收充足的养分。
周怜眼眸水亮亮的,不可思议地看着盆景又看看戚娟娟,“看不出来啊!粗蛮的戚三娘竟还会做修枝剪叶的细活。”
晋国夫人偷偷来闲妙院监督检查,发现他们小夫妻乖乖听话,场面和谐。她的独子周怜近些时日开朗了许多,和戚娟娟在一起比和晋州其他千金相处更舒心惬意。
修剪完盆栽已经快把戚娟娟的腰累断了,周怜把院子里角角落落洒扫一番,瘫坐在青石卷草纹垂带踏跺上,抬头不见星月。
戚娟娟叉着腰对周怜低眸说道:“你院子也忒大了!光是修剪花花草草要了我半条命,别说还有些划烂的草皮要修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院子这么大!平时没在意,打扫起来感觉永远都扫不完!”
周怜仰天呐喊,换来老天感动的垂怜。
瓢泼大雨瞬时落下来,雨线密密麻麻不给人反应之机,戚娟娟和周怜躲不及被雨淋湿全身。
周怜气得甩掉扫帚,在雨中愤怒的呐喊:“我才扫干净的地!明日全是湿泥印子。”
“净云!净云!通报下去,守好闲妙院,不准任何人进入,以免踩脏了我的地。”
戚娟娟抹了把脸,视线才变得清晰。她的衣裙湿漉漉的黏附在身上,里里外外地势头到底。
“我去泡澡。”
“我也去。”
戚娟娟惊诧地捂住胸:“不行!”
脾气爆不爱笑的秉性让周怜忽略了戚娟娟的身姿曼妙冰肌玉骨。
她脸颊透亮,两弯黛黑柳叶眉清雅疏淡,眼窝深邃眼睑舒展两抹柔和的月牙弧线,一双鹿眼星眸炯炯用神。
雨珠悬在卷翘的羽睫摇摇欲坠,眨眼间,睫毛轻轻颤动,周怜仿佛听见雨珠“嗒”的一声坠落,惊起圈圈涟漪。
他似乎不愿承认心河的波光颤抖。
“你想多了。”
泫然欲泣的一颗泪痣像落在眼尾的星,夺走了戚娟娟全部视线。胆小鬼周怜迅速逃离戚娟娟那双迷人蛊惑的星眸。他耳根绯色蔓延,凤眼明亮似一泓秋水覆着淡淡薄雾。
“我去二郎院里沐浴。”
他解释。
说罢,害羞地走了。戚娟娟多看了两眼,直到周怜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游廊上。
寝殿屋顶的琉璃瓦被掀飞了好几块,屋子里像山涧瀑布往下落雨,说巧不巧,正好在六柱床的位置,整个床铺被浸湿了。
周怜拿出塞在橱柜里的一床被子放在偏厅的罗汉床:“凑合睡一宿。雷阵雨,来得快去得快。明日就上房补瓦。”
戚娟娟揪着被角缩在罗汉床另边:“咱俩一头一尾,井水不犯河水。”
周怜“嘶”声,他就纳闷了:“戚三娘我是你拜过堂名正言顺的夫君,睡一起怎么了?!”
周怜自认为他黄连在口,有苦只敢小声言:“又不让纳妾,又不给睡。你想憋死我啊!”
“什么?”戚娟娟茫然不懂。
“没事没事。”周怜双颊潮红,揪着被角侧蜷在罗汉床尾,闭上眼道:“睡吧。娘子。”
“谁是你——”戚娟娟本想反驳,貌似无力辩驳,只好抿嘴应下,合眼入睡。
寝室的滴答声如同催眠铃,很快让夫妻二人进入梦乡。
浑然不知如何就变成了紧密的挨着睡。
戚娟娟枕着周怜胳膊,脸靠近他的颈窝。
天明,二人自然醒来,四目相对。
戚娟娟:“!”
周怜:“......”
戚娟娟腾地起身,背对周怜,两颊燥热不已,支支吾吾道:“我都说了一头一尾!干甚睡我地盘?”
周怜长颈温红,手无措地捻着发丝,倒是淡定的凝望戚娟娟背影,无奈道:“大小姐劳烦你看清楚,到底是谁睡了谁的地盘!”
此话何意。戚娟娟扭过头来,周怜慵懒平躺,双手枕着脑袋,得意地看着她。
“!”
抢占地盘的是她!她何时跑到床尾睡去?
戚娟娟装作不经意,尴尬的溜走。
周怜勾唇一笑,掀开被子利落起身......
“有哪些需要采买,列个清单出来,我去集市买回来。”
“一起吧。”
二人在院里的石桌前商讨起该采买的物资,戚娟娟负责想,周怜拿笔记。
戚娟娟看他蘸墨提笔,遒劲潇洒,笔锋刚柔并济。
他竟练得一手好字!
周怜等着戚娟娟报名目,半息未等回应,他抬眸看着戚娟娟,眼神撞上的那刻,心脏漏跳一瞬,星瞳在惊愣中放大。
倏尔,戚娟娟眨眼回避:“就这些了。”
“少了一件吧?”
戚娟娟确定里里外外的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应该不会再少了。
“什么?”
“床榻。”周怜在宣纸上添墨,“叫木匠师傅再坐大些。没成婚前一人够睡了,现今两人有些不够睡。”
“那原先的呢?”
“自然扔了。”
扔了?
如此名贵的紫檀木雕花六柱床说扔就扔了?
“你喜欢什么样式?我让匠人起草稿纸,你过目了再做。”
喜欢什么?戚娟娟想不到,她似乎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曾经喜欢祖母,祖母早逝了。
曾经喜欢朱雀刀,朱雀刀断了。
曾经仰慕送朱雀刀的人,人也不在了。
好像她喜欢什么,什么便会消失。
“我没有喜欢的样式,你喜欢就好。”
“镶金花鸟纹如何?”
“不错。”
逛集市时周怜特意派小厮拉了辆马车来,戚娟娟带他到南市巷子采买,物美价廉,手艺精湛,不似北市华而不实。
小巷人多物杂,毫无序法,臭气熏天,周怜不知哪里弄了块布栓在鼻处掩盖气味,终于受不了开口问:“你不是采买草皮吗?这些都是卖菜的。”
“往里走就到了。”
“我不走了。”周怜停下脚步,戚娟娟回头拉住他的手腕往前走:“别矫情。不想累死就听我的。这里的老板只好买他店里的东西就能亲自入府布置,不用额外付工钱。”
于是乎,他们花了点小钱请了一堆工匠帮忙修缮。一晌午的功夫,草皮铺整齐了,栏杆砌好了,房顶的瓦也安上了。
只剩最后一盏珍贵华丽的芙蓉水晶灯实在无处寻买。
戚娟娟询问周怜:“去找灯匠照图纸再做一盏?”
“水晶灯价值连城,你我合力也买不起一个灯托。再说你打碎的并非普通水晶灯,而是陛下赏赐的宫灯,手艺复杂讲究,由工部十二名工匠耗时半年精制而成,岂能随意复制。”
意识到闯祸了,戚娟娟羞愧道歉:“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和你打架了。我发誓!”
她皱着眉心,乞求周怜:“怎么办?我该拿甚弥补?要不我把陛下贺喜的千两赏金都给你!还有良田二百亩,绫罗三千匹。够不够?”
“什么?!陛下赏了你黄金千两、良田二百亩、绫罗三千匹!”周怜诧异,陛下如此不公,他不服:“为何赏我只有一道圣旨?”
“消消气,都给你。”
周怜反驳:“我不要。哪有夫君要妻子嫁妆的道理,若被旁人知晓,我晋国公府大郎君的脸往哪搁?到时成了全晋州的笑话。不!是全晋朝的笑话!”
“一盏灯而已,碎了就碎了。我都看十来年了,够腻味的!正巧借机换个新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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