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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落针可闻的寂静。

副将的嘴巴张成了鹅蛋大,如果不是在执勤,他简直要尖叫出声!

饶是简熹微再巧言令色、满腹算计,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像是脑子里有一只小猫,调皮地把一根根思绪搅乱成解不开的毛线团,但面对熟悉的人,本能快过嘴巴一步,久违的称呼脱口而出:“萨拉索?”

只见眼前之人长着一张昳丽到极致的面容,但与其说他美丽,不如说这个人的长相十分具有攻击性,不显女气,反而有种锐气逼人的锋利感。

他周身的气度压迫感非凡,明明站在阳光下,却连发梢衣角都带着几分威慑和凛冽。

小龙长大了,长开了,变帅了。

萨拉索眉峰压得很低,过去四年日夜演练了无数遍的开场白就在喉头滚动,就待被说出口,狠狠帮主人装一波大的。

什么“你知道我为了见你吃了多少苦吗”,什么“四年了,足足四年了,我每日每夜都在想,如果当年……”

然而,一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原本已经淡化的、过去两人相处的记忆就像刻在肌肉里一样,揶揄的话脱口而出。

简熹微:……

还是熟悉的讨打模样。

拳头硬了!

她简直想咆哮出声:我是因为谁被迫出城,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出城也就算了,还是钻狗洞出去的,日你大爷!天使没受过这委屈。

萨拉索的眼神有一种幽深和澄澈同时存在的矛盾感,幽深是因为有不可捉摸的强大气场加成,澄澈却是只有简熹微才能感受到的东西,她能从那双和四年前不一样的眼睛里,找到昔日的特质。

一样的专注、认真,细看之下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

简熹微:……好吧,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出城。

看着萨拉索这矛盾的眼神,她竟然幻视出一双狗狗眼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变成了狗狗眼下垂的特质,盯死猎物的专注变成了狗狗等待主人发话的紧张……

哎,算了。

简熹微泄了一口气,她和一只狗狗计较什么呢?

萨拉索:?为什么她的眼神里突然多了一丝慈爱?

他不善地眯起眼睛,试图甩脱这种诡异的既视感,为自己找回场子:“所以你的罚金什么时候交?”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简熹微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双手把裤兜反掏出来展示,试图让所有人看见自己干净无比的口袋。

“是吗,”萨拉索饶有兴味地挑起一侧嘴角,眼神游移到一旁,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那这些是什么?□□吗?”

简熹微心下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她猛地回过头!

只见萨拉索那匹有着幽蓝色鬃毛的黑色天马,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叼起她提前扔出来的行囊底部,脖颈高扬,然后——

用力抖抖抖!

“哗啦”一声,无数金币洒了出来,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金光!

“我的钱——”

简熹微双手用力按在脸上往下拉扯,整张脸就是一幅《呐喊》。

萨拉索先她一步走到散开的钱袋子旁,修长的手指夹起一枚五角星形状的金币。

五角星形状的金币,代表的面额是十万。

他有些诧异地扬起了眉梢。

从她之前盯着铠甲的表现看,萨拉索本以为她这些年过得很拮据,没想到,这人意外地小有存款。

这时,副将把掉在地上的金币全都收拾好,裹在白布包里,双手奉上:“大人。”

萨拉索单手接过钱袋,掂了掂。

随后,他慢条斯理地把手伸进去,摸了一把硬币出来,数了数,又放回去几枚。

“三十二万六千七百一十二金币,我就笑纳了。”他恶劣地说道。

萨拉索重新把钱袋的袋口系紧,轻佻地给她抛了回去。

简熹微来不及反应,只能手忙脚乱地接住。钱袋的重量几乎没怎么变,但里面仅有的三枚星星金币,已经全都被收刮走了,这里面剩的,不过是一些面值小的三瓜两枣。

她心痛得像在滴血,她垂着头,定定地看着手中价值大不如前的钱袋,银白色头发挡住了脸,僵硬得像一尊雕塑。

见她没反应,萨拉索探究地微微侧头,上半身往前一探,试图看清她的表情。

简熹微不说话,也不动,没有像他想象中一样张牙舞爪地扑上来,也没有对他破口大骂。他的心里罕见地升起一丝慌乱。

动一动啊,打我啊,骂我啊!萨拉索心道。

他心虚地眨了眨眼睛,正准备说些什么哄一哄人的时候,“啪嗒”一声,一滴水珠掉了下来,将白色钱袋的一小块布料染成深色。

萨拉索:!!!

不是吧,真哭辣?

面前的少女仍然看不清表情,但滴落下来的水珠已经能说明问题,就连副将都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伤心的、绝望的低气压。

啪嗒、啪嗒。

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简熹微眼眶里掉下来,全都滴落在钱袋上,落在萨拉索的耳朵里,简直像是对他的当众处刑,每一滴落在白色的布上,都像是锯子在来回割他脆弱的神经,让他心惊肉跳,仿佛那不是无害的生理盐水,而是硫酸或者什么其它强腐蚀性的魔药。

简熹微紧紧攥着钱袋,另一只手狠狠擦了一把脸,通红的眼睛恶狠狠瞪了他一下,然后一言不发扭头就走,一脚深一脚浅的,特别可怜。

萨拉索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按照他的经验,以往这个时候,每当他把简熹微惹生气,她都会一边憋着眼泪,一边跳起来暴打他,拳拳到肉,贼疼。

然后他就可以顺势求饶,一边心疼一边逃窜,老老实实当个受气包,直到她出气为止。

然后,两人美美和好。

谁能想到她真的哭了!不止哭,连气都不朝他撒了!

“糟了……”萨拉索喃喃道。

玩脱了。

他打了个寒战,表情呆滞地望着简熹微离去的背影。

一旁,副将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揪着自家元帅的耳朵对他吼——追上去啊!

他已经看出这人和自家元帅大人之间的猫腻,然而自家大人实在是不争气!

上去哭啊,耍赖啊,求复合啊!什么?大人要脸?

副将气不打一处来,脸能有老婆重要?

萨拉索终于回过神来,心早已不在此处,机械地下达命令道:“全军整顿,撤销对塞拉菲娜的所有处罚,不要限制她的自由,她想去哪都行。”

“那、那您呢?”

萨拉索闻言,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古怪的苦笑,长期不苟言笑让他这个表情看起来格外违和:“我去去就回,期间所有军务由你代为处理。”

……

萨拉索在追赶简熹微的过程中,周围的景色逐渐熟悉,她是在往两人共同生活过、也是她目前住所的小木屋跑。

“微微!我错了,我把钱还给你!你等等我呀!”

他的声音消散在风中,没有任何回应。萨拉索不禁想到有一次也是这样,他去追一只魔牙兔而短暂离开她身边,等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简熹微把草药蓝一扔,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扭头就往家跑。

年幼的萨拉索顾不上捡草药,慌里慌张就朝她追过去。

他又慌又委屈,眼泪都快掉下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她这样不开心。

“微微,等等我呀!我错了,你别不要我呀!”萨拉索稚嫩的声音在身后追着女孩。

简熹微果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的脸上赫然是满脸泪痕!

萨拉索吓坏了,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随便离开你的身边了!你教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你保证?”简熹微的嗓音因为哭泣而变得低哑,声音软软地质问道。

萨拉索毫不犹豫:“我保证,所以你别哭了好不好?”

简熹微伸出一根小指头:“拉钩。”

“拉钩。”两人的小指头亲昵地勾缠在一起。

当时的萨拉索情绪上头,因此没发现,简熹微的声音虽然带着哭过的痕迹,但丝毫没有颤抖、没有起伏,满满的全是冷静与算计。

他没有解释的是,其实是因为简熹微说过,她喜欢魔牙兔的皮毛,想用它们的毛做一副手套,所以他才在看到这种生物之后,撂下一句话就不顾一切地追上去。

而不是因为贪玩。

从那之后,萨拉索果然没再违背过简熹微的任何要求。

王城群魔环伺、勾心斗角。

被她抛弃之后,萨拉索回到完全陌生的家族,处处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满盘皆输,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错。

萨拉索的眼界和认知飞速增长着。

与她相处的九年记忆,遥远得像是上个世纪发生过的,他时常从记忆深处把他们的共同回忆翻出来,细细咀嚼、品味,这样能给他以力量和支撑。

因此,他发现了。

他发现了简熹微与他相处时偶尔会有的违和感,也知道这股违和感是哪来的——

装出来的!

但哪怕这样,那些记忆也依旧是他心中的宝藏。

一开始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萨拉索确实会恨、会不甘,会想要质问她、报复她,然后让她永远离不开自己,跟在自己身后,祈求他的注视与垂怜。

那段时间在维尔斯通老宅,由于叔伯们的栽赃陷害,和几个私生子女的欺压,他不得不紧紧攥住自己的一切筹码,高压之下,心态很是扭曲,加上记忆里简熹微表里不一带给他的刺激,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那段时间,是这股恨支撑着他度过难关的。

后来,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心态开始变化。

在维尔斯通家混出头的日子遥遥无期,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简熹微。

他开始释怀了。

一面,就见一面,只要能看见她一眼,他就原谅她的一切。

戏弄他、欺骗他,怎样都行。

只要简熹微对他像以前一样笑一笑,他可以重新站在她的身后,放下恨意、放下骄傲、放下所谓“维尔斯通的荣耀”,不顾一切地跟她走。

但理智告诉萨拉索,他不能这样做。

在成为元帅之前,贸然接近只会让身边那群豺狼盯上她,给她带来危险。

于是,他有了新的动力,支撑他顽强地往高处爬。

……

从回忆中抽离思绪,萨拉索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小木屋的外面。

他轻轻敲了敲门,把耳朵贴在上面,轻声开口:“微微,我错了。我现在有钱了,全都给你,全都是你的。”

“所以,放我进去吧,小龙不能没有微微,他会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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