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诗桃和成莹然的出租屋，永远飘着松节油的味道。那味道混着老城区特有的潮湿气，在顶楼的小屋里漫成一层温柔的雾——是毕业三年来，最踏实的烟火气。
她们从美院的上下铺搬来这儿时，顶楼还漏着雨，墙皮掉得一块一块。两人踩着油漆桶刷墙，董诗桃把钴蓝和鹅黄调在一起，在窗边画了半面墙的梧桐树；成莹然则蹲在角落，把两人大学时互画的速写钉成一排，从军训时晒黑的模样，到毕业展上抱着奖杯笑的样子，全钉在了墙根。如今画架并排靠着落地窗，晴天时阳光斜斜切进来，把梧桐叶影拓在画布上，成了两人画里最常用的底色——董诗桃爱画叶影里的光斑，成莹然总把这些影子画成缠绕的线，悄悄绕在画中人物的指尖。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成莹然。那天是周末，她刚把晾在阳台的画收进来，就看见董诗桃对着画布发呆。画的是《白茶悸》，本该是清晨茶园里泛着暖光的茶芽，此刻却被一层灰蓝罩着，像蒙了层化不开的雾。笔尖悬在半空许久，一滴钴蓝颜料“嗒”地落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浅浅的圆，像谁没忍住掉的眼泪。
“桃子，你这版《白茶悸》，色调怎么这么沉？”成莹然走过去，伸手想碰闺蜜的肩膀——以前董诗桃画不下去时，她一碰，人就会顺着她的手靠过来，叽叽喳喳说自己“卡壳了”。可这次，手还没碰到，董诗桃就猛地躲开，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成莹然愣了愣，抬眼时正好对上董诗桃的眼睛。那双总是亮得像盛了星光的眸子，此刻蒙着层水汽，眼底翻涌的不只是对画的纠结——有慌乱，有躲闪，还有某种藏了太久、快要溢出来的情绪，像被按在水里的气泡，拼命想冒头，又怕一出来就破了。
当晚就下了暴雨。夏天的雨来得急，狂风卷着雨点砸在玻璃上，阳台的画被吹得哗哗翻卷。两人顾不上拿伞，穿着拖鞋就冲出去，成莹然抢着收靠在栏杆边的画，董诗桃则伸手去扶被吹倒的画架。雨太大，董诗桃的刘海全湿透了，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混乱中，她的手不小心按在了成莹然刚画完的自画像上——画里的成莹然坐在窗边，眼角泛着点红，嘴角却带着浅笑，是董诗桃说的“然然最好看的样子”。指腹蹭过画中泛红的眼角，董诗桃的手顿住了，连风把画吹得打在她背上都没察觉。
“然然，”她的声音混在雨声里，轻得像羽毛，却又沉得像压了块石头，“如果……如果我们不是闺蜜呢？”
成莹然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手里还攥着被雨打湿的画布，冰凉的布料贴在掌心，可耳朵却烧得发烫。她看着董诗桃湿透的刘海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以前画速写时，她总爱盯着这双眼睛画，画了无数次，却从没像此刻这样，看清眼底藏着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心事。
那些藏在无数个细节里的瞬间突然冒出来：董诗桃总记得她不吃香菜，每次点外卖都备注“双份不加香菜”；她画到深夜，桌上总会多一杯温着的牛奶；去年她生病，董诗桃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说“你别有事”，声音里的颤抖，当时她没敢细想……
成莹然深吸一口气，雨水呛得她喉咙发紧，却还是把藏了多年的心事，一字一句说了出口：“那我希望，是别的什么。”
话音落时，雨好像小了点。董诗桃看着她，愣了几秒，突然笑了，眼角的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来，这次是笑着掉的。她伸手，轻轻擦掉成莹然脸上的雨痕，指尖的温度，比夏天的风还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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