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崤山崖险峻,山顶却平坦,错落分布着几个小海子,盛夏之际,湿地特有的一丛丛野草开出摇曳生姿的花。
走过海子,穿过几株矮树,右前方有一方竹楼小院,小院边缘长一株高大茂盛的花树。
一年前,都市隶人烟云游,上一刻刚离职准备回家睡个醉生梦死,下一刻就在这荒无人烟的孤山之顶小屋醒来了。
醒来时,先发现自己十指布满薄茧,呼吸之间气满盈胸,身体比自己社畜本体不知强健多少。
再就是注意到这方与世隔绝的小院子。
烟云游是曾经想过辞掉工作后,回村过一段归园田居生活。
但这样穿越到一个山居中,除了身体更好,她不知道现今几何,在哪个世界,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被动地、没有真实感地逐渐接受现状,适应凌崤山的生活,她花了一年。
这日,和过去一年每日相似,在林间的野鸡打过几声鸡鸣后,烟云游在床上挣扎许久,终于面无表情起床了。
为了保持自己的社会性,她每七日会下山去村子里找私塾夫子学……说话和认字。
煮了鸡蛋,烧了一壶热水,就着山顶初阳吃过,烟云游下山去。
夏日朝霞点点柔光映衬在山顶的湿地海子中,一路往山下走去,烟云游路边捡了一根树枝时不时逗弄山林小鸟,到山脚村里夫子所在村庄,气息仍稳如老狗。
烟云游判断她应该是个武林人物,至少轻功尚可,走山路很轻松,脚下有肌肉记忆。
原主除了有强健的体魄,还有不菲的随身银两。
烟云游在村头小集买了两碗清凉的甜羹,带去黄夫子家同吃。
刚来时语言一窍不通,在山下大集买东西,总觉得自己被当傻子宰。
一年学习下来,开口和这里的人沟通,只解决了基本的购物消费语言。
认字进步稍大,她当年有自己一套学英语的方法,沿用到学本地文字,问题不大。
同志仍须努力,争取不学哑巴外语。
山下的一天一晃而过。
傍晚,烟云游背着村里买的一大堆极便宜的蔬菜瓜果,踩着晚霞上山。
小屋院子靠悬崖一侧,那长得茂盛的是含笑树,现在正是开花时节,烟云游搬了竹躺椅立在花树下,闻着淡淡的苹果香吃晚饭。
晚饭是村里青菜饭团,烟云游加钱,让大娘将牛肉炙熟切得细碎,和着剁碎的腌辣椒,一起塞进饭团。
山里即使夏夜,也凉凉的,她总想吃点咸咸的、油滋滋的、辣辣的晚餐。
她全是靠这些美餐一顿的念头坚持下山上山,才能跟黄夫子学习一年。
暂时还不想搬到人太多的地方,过度社交会让她对这个陌生的世界更恐惧。
含笑树上飞来一只精瘦的信鸽。
烟云游看见了,懒懒地在躺椅上轻微换动姿势,没有起身。
信鸽低叫两声,飞下身跳在烟云游身上。
烟云游取下信息脚上绑的信:
“云游,盟中一切平安。
——行”
一年了,一样的平安信,这是第三封。
烟云游把纸条上的“云游”和“行”撕掉,照旧留下“一切平安。”
重新放飞信鸽,让它寄去回信。
她不想笔迹暴露自己,也不想丢失原主相互报平安的唯一关系,只得如此。
烟云游在夫子家照过镜子,现在的相貌只看起来更年轻,还是自己那副脸。
从这些信看,她与原主名字都有“云游”两字,算同名。
或许这些机缘让她占据了原主躯体。
天渐渐凉了,烟云游还在树下不动弹,她在盘算是不是该养一只小猫,或者小狗。
冬天抱着小猫睡觉,多好。
暮色笼罩山顶,烟云游闭着眼假寐,正在想小猫应该叫什么名字,突然屋后传来天崩地裂般的轰隆声。
山体滑坡?
烟云游坐的躺椅晃动了几下,她一步飞身跃到含笑树顶,观察屋后,黑黢黢的山林间能看到隐隐绰绰的烟尘,她随手抓了一个盘子投掷过去,没听到盘子落地的声音。
“谁!!”烟云游提气传音,麻着胆子朝屋后山林发问。
“云游!”
一道低沉浅音就在耳旁响起。
来人认识我?
该是认识原主。
烟云游跳下树,在院子边捡了一根碗口粗的树枝,谨慎缓地朝屋后走去。
走到屋门口,腿不听使唤一直发软走不动了,她就地蹲下,等了不知多久,才站起来准备继续前进。
哪知道起得太猛了,脑子突然发昏,左脚右脚打架,软软倒在地上。
烟云游思绪不由自主发散:看来不管多健康的体魄,都不能久蹲。
此刻,在夏夜虫鸣蛙叫鼎沸声中,头顶传来一道清浅有力的质疑冷哼:
“云游,你如今这般不济?”
正上方一个人远远出现在眼前,他身量颀长,穿着一袭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袍子,从空中缓缓落在地上,低下脸打量烟云游。
深邃眉眼,薄唇,三十来岁的模样,一看就察觉,是个气宇不凡森然威严的江湖大佬。
烟云游蓦然回神这个人应该认识她,嗫嗫小声问:“嗯!你怎么……?”
她学习的本地话,听懂没问题,自己流利说出口还有点困难。
大佬薄唇微动:“提前出关了。”
烟云游抓到关键词,出关。
听这明显领导式的语气,是个武林高手。
原主云游莫非是在此等他?是这个高手的跟班。
烟云游就一直躺在地上思考,她在这个世界经事很少,无论什么情况都要思考很久。
虽然她一直躺在地上,但领导并没有展现想要扶她起身的亲和气质,半晌,烟云游慢吞吞自己爬起来。
气质森然的大佬见她起来,提步往屋内走去,淡然吩咐:
“备水沐浴。”
烟云游刚刚被吓到,现在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原主好像还真是这个大佬的贴身跟班,甚至可以称为奴婢?
……啊?这!
烟云游机械地生火烧水,在思考如何应对突然出现的这人。
在自己的世界,她已经辞了高薪工作放弃内卷,自然不打算在这里为奴为婢。
她这一年生活随心所欲得很,每天最大的事就是做一餐饭,赶上要去黄夫子那里学习,就会选择在村集上解决三餐。
如果可以,继续这样的生活,很好。
她忙活半天烧了一大锅水,平时山里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都是用桶冲淋浴,这会儿大佬要沐浴,去哪里搞浴桶?
提着热水走进中间的屋子跟大佬报告:“……没有浴桶……”
森然大佬语气听不出情绪:“什么?”
烟云游垂头:“没有浴桶。”
“你说话如今这怪声怪调在哪里学的?”
口音穿帮了?烟云游气音答道:“山下黄夫子。”
大佬无声地从椅子上起来,走到烟云游身边:“抬头!”
烟云游梗着脖子抬头与大佬对视,离这么近,威严的压迫感更强烈了。
大佬伸手在烟云游拎水桶的手腕处点了一下,水桶沉闷落地,热水荡出打湿了两人的鞋子和衣角。
随后他两指贴在她手腕脉搏处,探查许久,才淡然开口:“果然。”
他原本在把脉的两指指尖力道突转,烟云游右边身体尖锐刺痛,下意识回身逃跑。
身体转了个转,背对大佬,脚还没迈出去,背后跟着就是两掌连打。
她喉头、胸膛、腹部一股强劲真气从上至下,短时间把五脏六腑涤荡冲刷多次,一口血喷出。
胸腔内的气息带动烟云游身体,以势不可挡之力往前扑,眼看就要倒地,大佬不知使了什么鬼魅身法,转而站在她前方。
还好还好,没有直挺挺倒地,烟云游栽倒在了大佬怀里。
她抽离一整年的脑子好像此刻突然归位,突然认出眼前的大佬——
慕岳盟盟主,天下第三高手,莫破川。
而原主是慕岳盟右护法,他的心腹——云游。
而且,云游,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是个哑巴!
再多惊恐也抵挡不住五脏六腑间乱窜的气流,烟云游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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