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以前,有个老头特别喜欢拐骗小孩,骗走后把小孩扔到怪兽窝里,将之掏心掏肺。说着,梅三归做出个鬼脸贴近怀里的小人。
小人没有被吓到,反而咯咯笑,往梅三归脸上吧唧亲一口,嗓音柔嫩。
“娘,我可不会被骗走,我要永远和娘待在一起。”
短胳膊搂住她的脖颈,软乎乎的脸蛋蹭来蹭去。
梅三归亲吻他的发顶,神情温柔甜蜜,她笑:“娘也永远和我们意绵在一起。”
两个人,一间小房子,遮挡风雨霜雪,渡过岁岁年年。
六岁的施意绵向上苍做过最多的祷告——娘亲能一直陪伴自己。
这是他的愿望,更是憧憬。
毕竟每一天很平凡,日复日的相似,所以就会有一种永远的错觉。
个子比从前高了一点,但相比一棵梅花树来说,踮起脚尖,蹦了两三下距离最低的树枝还是有些距离。
喘了口气仰起脑袋,掐起腰不由得恼火。
如果能飞起来就好了……
正想入非非,一阵人声和脚步声响起,他登时抬头,像个小马驹一溜烟地跑到门口,勉强同高,推开门大声喊着:“娘!”
梅三归含笑走近,揉了揉他的脑袋,施意绵嘿嘿傻笑着,无意又向后看了眼,发现有个佝偻老头正盯着。
被吓一跳,突然母亲曾经讲过坑蒙拐骗幼童的老头的故事乱七八糟地在脑海里浮现,不过倒也不怪小孩乱想。
老头在茫茫冬日竟只着一件单衣,往下看还赤脚,感受不到寒冷之意般悠然的神态,吊儿郎当往那一站,面如鸡皮皱缩露出的笑容可以称之为猥琐。
梅三归注意到他的目光,向后瞥眼老头,拍施意绵的头,“走啦,先进屋。”
提起儿子的手往屋里走,老头踢踏踢踏跟在他们后面。
施意绵生出一种感觉——有大事发生。
不会因为昨天多偷吃了颗牛乳糖,母亲发现认为他不乖要给他卖了吧。
危险的念头萌生,令他一直死死地敌视那个老头。
到了屋内,不等梅三归客气一通,老头已经施施然坐稳,并开始左顾右盼地巡视,那副慵懒模样,要有不知情的人都会以为他才是主人身份。
梅三归挑眉,无语又无奈,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而且也懒得多说,搂着儿子的肩膀介绍:“这是少微……师祖”
老头闻言,啧声甚嫌弃这个名称:“师祖?师姐给我抬如此高实属羞愧难当。”
师姐?施意绵的关注点全然落在此二字,他知道姐是称呼比自己大的女子,可明显无论是外貌还是年纪,母亲都不会是他口中的一句师姐吧?
无赖耍流氓?难不成老无赖觉着他人小肉少喂怪兽不顶饱要连母亲一块?
倒吸一口凉气,双手张开紧紧抱住母亲腰身,脸埋在她粗糙的衣裳上呜咽开始掉泪。
老头眯起眼睛环视一圈,将目光放在施意绵身上,不用好奇他为何委屈呜咽,其中必定与自己相关。
难不成是相貌凶神恶煞?他捋了八字的灰白胡须,好玩,好笑,定又是把他做成坑蒙拐骗小孩的道人了吧。
抬眼与梅三归相视,她做了“嘘”的手势,掰开小孩的脸,蹲下身去,美丽的眼睛慈爱地相视孩子,因常年做农活的手指粗糙,擦拭他的泪水时,动作是那般小心翼翼。
“哭甚?听娘给你说。”
拉下施意绵向鬓角胡乱涂抹的手,扒开湿哒哒碎发,斟酌一下说辞,温和并带些玩闹般的轻松意味:“你不是以前就想学御剑,要做个大英雄?”
脑子一时懵住,施意绵睁大圆润的眼睛,什么意思?绕是再傻再迟钝,也多少明白了这话的含义。
完蛋了,真的不要他了……
于是他拼命地摇头,表示不是,绝不是的意愿。
梅三归笑出声,在孩子面前维持轻快像是每往一日里的玩笑话,既有欢喜之意又有不做任何数的平静。
可伸到半空的手指轻微地抖动已衬她的内心其实已波澜四起。
梅三归连忙刮下施意绵鼻梁,妄想遮盖住蛛丝马迹。
“傻小子,你要长大学个本事的,难不成让我养你一辈子?那不得累死你娘哇?”
纤长的睫羽垂落,梅三归错开施意绵泪眼汪汪,害怕一时心软成就一世憾恨。
声音很轻,看似是劝告但每句话语间是陈述。
“你将来好好学一身本领能上天遁地的,想想就风光,我出门逢人脸的面别提有美啦。”她凑近施意绵的耳朵,“而且少微那里有好多个兄弟姐妹,你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回来你领回家,娘给你们做大餐。”
……
一下子进程太快,施意绵眨巴眼睛,刹时一片空白,给不出来反应,他最远的憧憬停留于明日该如今日一样悄无声息地偷吃牛乳糖不会被发现,为小聪明窃窃私喜。
可梅三归已把未来五年、十年替他想好。
呆呆地看眼老无赖,又低眸看看梅三归,该悲伤?还是该发一通脾气?好像都不应该,是在为他好,他明白清楚。
转念痴傻认为,至少娘没有发现多吃的牛乳糖,至少不用来填饱怪兽的肚腩……
而且确实应该学一门本事,不能一辈子存活于庇护之下,总要在某天撑起一个家来。
年纪小,见识少,自是不会懂得梅三归此举真正意图。
还认定死理一个——话既然说出口纵然是海枯石烂,永志不改。
混乱的思绪在一通自我安慰下归咎成隐隐的期待。
万叶青绿中红披风簌簌翻滚,手持一柄锋利长剑威风凛凛斩尽天下不平,每临走时留下“无名之人,何足挂念”尽是洒脱。
在某本不知谁撰写的话本里,有一位“云中客”就是如此行事。施意绵十分痴迷于他,想到自己也将有机会成为侠士,本黯淡悲伤的眼神慢慢燃起几分明快。
梅三归不作声,默然地把他细微的转变收入眼中,五味杂陈,复杂地抿起一抹笑。
“想好了吗?”
施意绵歪了脑袋,撇嘴还是委屈,但先是点头再道:“娘,那你一定会来看我的吧。
梅三归垂头,努力隐忍情绪波动,“当然”双手抚摸儿子脸颊,仔细端详他的面容。
多想让这张脸永远停留在此刻,别再长大了,一直做个无忧无虑、奇思妙想的小孩好像也是件好事呢。
但最终,还是期盼自己的孩子能是个有作为的好男儿。
“这次注定是诀别,三千世界,天道无常,我倾尽所有,纵是万劫不复,算护儿与民一段安生。”
她合眼,一鼓作气猛地起身就把施意绵提溜到老无赖面前,沉声:“跪下。”
老无赖瞪大眼,显然没料到,可以算是不可置信,嘴角抽搐,开口欲劝阻,却被梅三归狠厉的眼神堵回去。
皮笑肉不笑地收下一跪,腔调奇怪叫了句“小徒弟。”
凄凄冬日的梅花起初只是几点暗红,在皴裂的枝干极为不起眼地生长,后来一日日憋着一口惊艳世人的骨气,某个长夜缓缓展开红颜,吐露它的冰心。
走前,施意绵请求少微替他折下正艳的一枝花,递给母亲时扑通跪地,奶声奶气不失正色直言:“我一定好好学,让娘能够扬眉吐气。”
梅三归滴落一颗泪,慌忙地用衣袖擦抹,接过梅花,冷香若有若无,不等细嗅,便已深埋雪中。
“走吧,走吧,再晚难赶路。”
不敢直面地看和说,人整个背过去,似困累极了,摆了摆手。
此次别离再逢恐要在梦中,可她瞧起来淡然自若,似乎只需两三天的功夫,又会是慈母手中线,小儿身旁依。
少微轻叹气,没心没肺一辈子了,此番情景也不免惋惜,可没任何办法和解决方式,只狠心拽起施意绵的手晃晃,“走啦。”
人过空留行处,阴翳随北风漫漶梅树,那点点红溅上血色,竟默契融为一体。
漫长寒夜雪虐风饕,梅花渐渐由怒放的生命到衰落凋零,飘飘荡荡的残瓣在梅三归四处悠悠落下,梅三归兀自在中笑,虽是虚弱无力,样子狼狈不堪,但回望此生甚是精彩。
上对得起白玉京栽培,下对得起百姓信奉。
执迷不悟——避世离俗——返归本源
归来,归去,归元,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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