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昏昏,血红夕阳被云霞托起,坠在天边。
枯叶在鞋底踩出细密咔吱声响,脚步声适匀轻缓,擎天古树后转出一人,正是折琢。
折琢觉着此处造景很有几分眼熟,思索两秒,蓦然想起,此地天光与当日他丧命的上古秘境极度相似,但没有后者那种阴冷厚重的气息。
他与司空旻被吸入这方幻境之后,就分散了,约莫是被分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此处植被很多,但都一副长势堪忧的样子,枯干颓靡,地色暗沉。
折琢小心观察周边地势环境,判断出此处当是一山谷,高处间或有几声鸟鸣,但四周却很安静,一路走来都没有什么小动物的踪迹。
折琢没有放松警惕,小动物绝迹,只能说明这附近有厉害的大东西出没。逐渐,鸟雀声也消失,四周死寂无声,只听到鞋底走动时踩出的细微声响。
折琢蓦然注意到,周围的树木比先前更加干枯,仔细观察枝干,可以看见一些明显的撕裂痕迹——大型猫科物种的爪痕!
就在他意识到的瞬间,令人耳鼓震悚的吼声在耳后骤然爆裂开来,身侧扑上来带有血腥味的烘热气息,折琢猛地回头,一头通体雪色毛皮的狻猊异兽巨口大张,咫尺之间朝他扑咬过来!折琢翻握短剑在手,巧劲一锁截住其咽喉,那异兽巨吼将他震开,尖锐利爪劈来,折琢乘势蹬上树梢,掌心灵力汇聚剑中自其头顶狠狠刺下!
那异兽颅骨被刺穿,轰然倒下,立时没了生息。
这种异兽不同于凡间的狮兽,是幻境中灵气滋生的一种非仙非妖的生物,最喜吞食修士,非灵力攻击不可杀灭。折琢一口气还没松下,又闻周边隐约有细微响动,四面无风,草丛却轻轻摆动,他心下微凉,明白方才动静太大,引来更多东西了。
十来头比方才异兽更为壮硕的狻猊露出身形,面朝折琢呈现包抄之势,折琢一甩短剑上异兽残血,骤然冲上去先发制人,那异兽空中跃起朝他扑咬过来,折琢借位而过,短刃从身侧贯穿其太阳穴,折琢趁机跳出包围圈,与数只狻猊缠斗起来。
他心下明白不可死斗,必须速战速决脱离此处,否则血腥味和噪声不知还会引来什么,折琢微微蹙眉,只觉身体笨拙灵力不支。
虽说他自打引气入体之后,就一直放任身体不间断缓慢吸收灵力游走小周天修炼,即使他体质特殊悟性远超常人,但此时也顶多只有筑基后期的实力,灵力接近亏空。短剑剑柄沾满异兽鲜血,已然有些打滑。折琢引着剩余异兽逐渐离开先前所处密林,仅剩的三头狻猊被地上四横的同类尸首激出了狂性,招子血红,周身汗毛如针刺般竖起,与他游走对峙。
身后依稀传来水流之声,竟是不知不觉间到了河边!
折琢暗道不妙,没路了!那三头狻猊似是看出他在强弩之末,步步逼近过来,折琢心一横,运劲朝一旁树上一跃,那狻猊也猛地沿着树干扑将上来!
就在迫近折琢的刹那,忽从远处传来利刃破空之声,竟是柄蓝光四溢的莹亮软剑,周身灵气丰润,如游龙一般穿飞而过,顷刻间穿透了三头异兽的身躯。
那软剑来势迅疾,又离他太近,带起的罡风猝然掀飞了折琢的帷帽,折琢一懵,赶忙去捂脑袋,却出乎意料地摸了个空。
昨晚那犬耳冒出来后,他尝试半晌怎么也都收不回去,情急之下,只好寻了帷帽遮着。今日他一直严严实实戴着帷帽,还以为要另找解决办法,此时帷帽骤然被掀,那犬耳不知何时竟早已自己缩回去了。
卜沅身法轻捷从林中现身,她抬手召回软剑,见这人半靠在树上神态有些凌乱,表情奇异地摸着自己的头,奇怪道:“你的头怎么了?”
魔修来袭时,卜沅被混乱的人群冲散,自觉师兄的实力毋需她挂心,又想起芷兰只会医术,恐难防身,便转头去寻神医谷的人。方才赶到芷兰身边,便被天方戒拉入幻境。许是进入幻境时她和芷兰正牵着手,俩人一起掉入了一处河滨。
俩人索性沿着河滨一路前行,神医谷门人有特殊的联络办法,没过多久,谷主卿芍就带着一众门人先一步找到了她们。
一群人循着河道溯流而上,还没遇见旁的人,便走到一处散溢着混杂灵息的密林,医修的五感本就比常人灵敏,马上发觉林中有浓厚血腥气。卜沅作为唯一的剑修,一马当先跃进来查探情况。
林叶稀疏,幻境中的日光亮堂地穿透进来,还没走出多远,卜沅就看见一个身影背对着她,手持短剑,出招利落肯綮,正与数头凶猛庞大的异兽缠斗。
那人头戴宽大帷帽,林叶掩映间看不真切面目,但卜沅乍看那令人无比熟悉和怀念的体态身形、出招动作,一个呼之欲出的称呼下意识压在了她的舌根——
……小师兄!
那人转眼间又格杀几兽,此后且战且退,逐渐朝卜沅所在处移来,卜沅如梦初醒,看出此人体力不支,当即身体快过脑子,眼疾手快把随身灵剑投掷过去——
折琢蓦然回神,反应过来,那柄软剑正是卜沅的本命灵剑——碧霄!
他放下手,转过头来,动作微不可察地有些僵硬,答道:“多谢师……侠士相救,我的头并无大碍。”说着跳下树来,朝她微微抱拳一礼。
卜沅抬手回礼,暗自眼神一凝,除去身形体态,此人容色温定,面貌俊美,目如含星,竟也与某人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相比现在,更像记忆中眉眼尚未完全长开时,小师兄十七八岁的样子。
是巧合吗?
神医谷众人落后一步赶到,芷兰冲在最前,赶到卜沅身边查看她情况,见她没有受伤,便恢复平淡面色。神医谷谷主卿芍缓步在后,身后跟着数名神医谷弟子。
卿芍见这人发型衣着凌乱,且一眼看得出只有筑基期修为,却经历了一场恶战,她一扫周围情形,了然道:“你被狻猊兽追杀了?师从何门何派?”
折琢道:“见过谷主,晚辈阿琢,稗宗子弟。”
卜沅道:“好,阿琢,你可有受伤?”
卿芍是个严肃但和善的人,并且对他第一印象挺好,见此便道:“你站过来,我替你看看。”
卜沅附和:“没错,让卿师叔给你看看。”
折琢赶忙道:“不必了,多谢谷主好意,我并未受伤。”
开玩笑,他现在这个非人非魔兽的脉象,怎么敢给人去把?
折琢微微看一眼卜沅的方向,对方正与芷兰咬耳朵。总感觉有一道灼灼的视线,不知是否自己敏感了。
他如今这个样子,师妹应当认不出自己。况且若真认出了,必然不是这种平静的态度,按此前传言,应当立马冲上来把他大卸八块才对。
卜沅道:“既然如此,我看你面善,你和我们同行吧。我们要溯游到那悬崖上去,那边地势最高,方便下一步行事。”
没什么不同意的,这目标和折琢想法不谋而合,索性从善如流。折琢没和小师妹相认,对面不识,自觉有些愧疚,也没了什么交谈欲,慢步跟在队伍后面。
他确实没受什么伤,只是灵力亏空,需要调息片刻。
卜沅见他状态低迷,远离人群,不知为何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再来吵他。
修者脚力快,不过多时就到了那山崖边。
他们都是在没准备的状态下被拉入这方幻境的,根本不知道幻境阵眼所在。现下天色已暗,在不确定幻境品级和凶险程度的情况下,先入高处崖洞之中暂观其变是明智之举。
此处崖壁上正有一山洞,众人渐次进入,火折子点亮后,才发现这崖洞比预想的要深。洞壁一直向内单向延伸,深入几十米后,能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腥锈味。
那味道或许是血,或许是别的什么,愈是向内,愈是浓郁。
卿芍当机立断,让修为较低的其他门生弟子都守在洞口,若有异常马上告知。她带着芷兰,和卜沅继续深入探查,折琢默默跟上。卜沅见状,似是想说什么,但又憋住了。
这崖洞中似是多年没有生物踏足,灰土碎石杂乱堆在脚下,等走出了百米,脚下却反常地变得平坦起来。
岩壁钟乳石水嘀嗒作响,与此同时,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直喇喇地刺入鼻腔。
有人。
复杂密长的铁链上附着了诡谲的阵法,从地上一直攀延到石壁内,阵法的中央锁着一对手臂,过久未修剪的长发委地,身上衣服在昏暗中辨不清形制。依稀可以从修长的身形、硬朗削窄的侧脸线条辨认出来,那是一个男人。这人被穿了蝴蝶骨,拷住了手脚,锁在逼仄的洞穴里,闭着眼睛,没有声息。
血腥味浓重,地上却无血痕,只能说明此人身上必然还有更多暗伤。
见到如此伤势之人,作为医修的卿芍和芷兰微微蹙眉,但又不知此乃何人,是正是邪,因此都不好轻举妄动。
折琢看见这人侧脸,愈看愈觉有几分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便拿着火折子略微走近两分。卜沅正在一旁研究阵法,抬眼一瞥,忽地失声道:
“这是……萧凉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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