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心烦气躁,可勤勤恳恳做事的手下,跪在地上哭嚎,只求带上他的弟弟、妹妹,他断然拒绝又于心不忍。
“唉,我去求社长,但社长同不同意,我说不好!”
他还是松了口。
手下却只顾着磕头,“林爷深得社长信任,只要你出面,社长一定会答应。”
“莫要得寸进尺!”
甩下这句话赵林便出了官署。
洱河右岸气氛低沉,路上都是行色匆匆或是惊恐不安的人,左岸恐怕已经乱了。
他到了港口,只见一艘船已经启航,不免大惊失色。
“唉,怎么走了……”
“赵林来了啊。”刘今钰的声音响起,他慌忙收起失态的神情。“你来得正好,我正要与你说,我们暂时不走了。”
“啊?”
赵林呆住。
“不过家人可以先送走,”刘今钰补充道,“待会还有船来庯宪,你们不要着急。”
赵林只震惊地问道,“社长,为何不走了?”
刘今钰抬高左手,他这才注意到刘今钰手中有封信,“这次统军的是郑梉的亲弟弟郑杭,他写了封信过来,希望与我们谈判,和平解决此事。”
赵林懵了一下,下一刻便面色焦急地劝道,“社长,这恐怕是缓兵之策!”
“不错嘛,还晓得缓兵之策。”刘今钰略带欣慰地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件事,建昌府的乡兵与招募的新兵不错,将太平、天长、义兴三府都打下了。”
赵林意外之余,更觉得不妙,“社长,山南处已无贼兵,有社长的教导以及钱粮、武器资助,打下三五个府治不难,但也仅是打下几个府治。
“甚至,哪怕他们将县治打下了,也管不着乡社。如今建昌各处在抓人……恶人,乡社的恶人都害怕,偏偏这些人有名望、有本事、有钱粮。
“郑主没派兵他们或许不敢,但如今郑主大军压境,他们一定会反抗的。到时郑主大军打来,后路又被这些乡社耆老断了,那可就跑不掉了。”
刘今钰频频点头,“说的不错,但信我的,再等等。”
说罢她便走了,贾闷头等人跟着她,何起蛟在最后,眉目间带着些愁闷。
“李船长……”
他低声喊了一句,何起蛟本来想当做没听见,但往前走了一步后,还是回头了。
何起蛟压低声音道,“我也不赞成留下。但她……刘社长,一向很有主张,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改变。不过,你莫要太担心,她有这个底气,大家不会有事的。”
目送刘今钰、何起蛟等人离开,赵林心里难受得很。
仿佛又回到了何起蛟被快州知府设计包围时,自己好似从云端跌落,不知将掉在地上,还是摔进地府,甚为无力。
刘今钰却全无这样的感觉。
她带人走进山南镇守府的厅堂,一张简单绘制的安南国都和山南、海阳两处的地图挂在墙上。
“为何不跑?”刘今钰点了点山南西北角、与安南国都承天府接壤的常信府,“郑杭号称上了万的大军,如今应该在七八十里外的上福县境内。
“无需多言,郑主这么短时间调不来上万大军。这支军队目测七千余人,多数是辅兵,正兵不足三千,其中有纪律、装备稍好的‘精锐’不到一半。”
何起蛟心跳漏了一拍,不禁沉声说道,“刘……社长,你该不会想击溃这支郑军罢?”
闻言萧游深深看了眼他,坐在最边缘的李右凡完全忘了控制表情,瞠目结舌地看向刘今钰。
“对,”刘今钰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小事,“我计划将郑主仓促间召集的这支部队击溃。一旦成功,我社将有不少好处。”
何起蛟暗暗叹了口气,但还是劝说道,“刘社长,郑主的大军再差也是真正的军队,不是没上过战场的农户或流民。”
“我已做好万全准备。”刘今钰扫视一圈,继而面向地图说道,“这郑杭,甚或可说郑主及其大部分心腹,皆对我蔑视而又重视。
“这样的心态并不奇怪。蔑视是因我的女人身份,重视是因为我取得的成绩。是以应对我社时,其行为总表现得既轻视又谨慎。
“这样的应对方式诸位应该不陌生,大明的文官武将表现得更为明显。他们的谨慎,终将会在根深蒂固的轻视下漏洞百出。
“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顿了顿,她的手指按在常信府浮云县的位置,“郑杭说他每日行军十里,若到庯宪时我们不回复或回复毫无诚意,便视作我们拒绝谈判。
“我计划第四日夜里奇袭郑杭大军。四天时间足够我们将人和物资送走,而郑杭的大军才走到一半,耐心不致于耗尽,不会太过警惕。
“到时,其大军应在常信府浮云县境内,距我部约三十里。一夜时间足够奇袭部队赶到,且不会太累。该如何奇袭,得看当时当地情况。
“若中军松懈,则直接攻打中军,擒拿郑杭。若中军有备,则打辅兵,辅兵哗变溃逃,其中军定会大乱,我们当有不小可能击溃其中军。”
刘今钰转过身,“此外,甲兵需分出一排,带着本地新兵到浮云县与莅仁府维新县交界处,巡逻警戒。
“我知道新兵不堪用,挡不住郑杭大军,甚至连乡社作乱的耆老都管不住。但他们足以搅乱前线形势。
“越乱,于我们越有利。”
说着,她的目光放在仍是一脸震惊的李右凡身上,“当然,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还请到时右爷做好准备,随时与我社船只到上游接走奇袭失败的将士。”
……
上福县治,营帐如星屯。
营寨外围却热闹无比,买卖的、玩博戏的,俨然成了一处大市场。
安南国太仆寺卿江文明皱着眉头步入营中,好些识趣的立即躲开,那些上了头没注意到江文明的便遭了殃,都挨了板子。
江文明没空看行刑的场面,他急着去见主帅郑杭,却不想在上福县官署外面被拦住了。
郑杭的几个亲兵赔笑着说道,“太保有些事情,不方便……”
江文明面沉如水,他自然明白郑杭在“忙”什么,生气却不能发作,“还不快去通传!”
亲兵点头哈腰,等了好一阵,官署里终于有人出来接江文明。
郑杭坐在官署正堂里,穿戴整齐,但从眼眸里还能看出些许意乱。
平复下心情,江文明尽力语气平静地说道,“太保,贼女派遣募集的逆民至浮云与维新一带,显然不打算谈和了。”
“喔。”郑杭不以为意,“些许逆民,不足为虑。吾既说了一日十里,便不能不守信。”
江文明道,“太保,不能小看这些逆民。贼女将镇守府和各府县劫掠的钱粮、武器分了不少与这些逆民,彼等士气旺盛。”
郑杭有些不理解地看向江文明,“江公,你不是也赞成先礼后兵么?那贼女麾下数万大军,不容小觑,何必给大越招惹仇敌?
“再说了,京北、山西、海阳、清华等处正在调兵过来,拖得越久,于我大越更有利。”
“在不知贼女所为前,下官确实以为拖延于大越有利,可实则并非如此。”江文明甚为忧郁地说道,“太保,容下官冒犯,下官想问你一个问题。”
郑杭疑惑地点点头,“江公请问。”
江文明有些不礼貌地直视着郑杭,“太保,如今让你着粗衣、饮粗茶,你可愿意?”
郑杭更为不解,“若是一两天……”
江文明打断了他,“往后皆是如此。”
“那当然不愿意。”郑杭有些不悦,“江公问此事是何意?难不成是指责吾奢靡?”
江文明却没有直面郑杭的问题,“太保不愿,百姓难道便愿意么?”
郑杭紧缩眉头,说话时带上了一点怒意,“江公,请明言!”
“太保,”江文明紧绷着脸,连嗓音也发紧,“贼女均田放奴,开仓放粮,又抓拿为非作歹的恶人,市坊乡社皆欢呼雀跃。
“贼女或是不恋权,或是本就不打算久留,权力皆交与所谓自治会。且不说自治会日后如何,如今自治会已颁布五条法令——
“均田,禁奴,除徭役,田土出产四税一,今年免税。这样的法令刺激下,贼女与逆民尚未进入的府县都开始有人作乱。”
郑杭眸中不见怒火,只见忧思。
江文明忧心忡忡地继续说道,“太保,拖延下去,我们确实能更稳妥地驱逐贼女,平定叛乱。可,人心却变了!
“太保,我等必须尽快驱贼平乱,将这些被贼女迷惑心智的逆民尽皆铲除,以免他们蛊惑更多府县的人心!
“否则,恐叛乱不休!”
郑杭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良久,他带着些许愤恨地说道,“贼女该死!”
顿了顿,他重重说道,“现下拔营,明日天黑前要进入维新县境。给贼女去一封信,要她今明两天做好决定。若还在拖延,后天便发兵灭了她!”
江文明大大松了口气,向郑杭告辞后立即将行军命令下发,又让人去送了信。
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他想了想,往东京向阮启也送了封信,提醒他多加注意贼女诱发的某些邪说,不能放任邪说向山南以外蔓延。
当日天黑前,他们进入浮云县境。
他们的前锋与建昌、快州的逆民交战了,胜多败少,这让郑杭十分高兴,赏赐了不少铜钱下去。
夜深以后,各处的战事渐渐平息,双方都转为守势。
江文明在歇息之前,不厌其烦地检查营寨的布防,三更天了才回帐睡觉。
模模糊糊间,他听见一阵吵闹声。
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四面的黑暗中没有一点声音。
但下一刻,声响如山崩海啸般席卷而来,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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