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第一件事，陆懂参加了发小的订婚仪式。
因为走得太急了，又过去这么多年，陆懂只知道在飞机起飞前那几秒记下了酒店的名称，连最基本的新人姓名都忘记问。
直到他匆匆借了不合身的礼服，乘着大雪在仪式开始后几十分钟晚到，向周围同桌的大学同学们讪讪说抱歉时，才有空在那间隙里抬眸好好看看另一位新郎的样子。
那双冰雪一般的眸子扫叶一样经过他一瞬。
而就那一瞬，陆懂的心跳空过一拍。
……
“懂哥，喝不喝这个？”
因为见到了一个人，身旁旧友的谈笑一刻间变成了杂音。陆懂根本听不进去。
他脚下发软的一个踉跄，“啪嚓”一下。
指尖高脚杯里透明的香槟就全倾倒出来了。身旁几个朋友立马招罗起来，拿纸，笑问问他怎么不小心，陆懂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他的目光只追随台上站在好友身边的那个男人，晚夜疏风，像一轮明月。
那是许玖，他的前妻。
他没想到他真的跟他在一起了，也许是时间过得太久。陆懂终于发现自己多么迟钝。
喉结滚动了一下。
—
陆懂与许玖相识于大学校园，当时，陆懂因为拿到了那年奥林匹克运动会自由泳项目的两块金牌，而保送了那所名牌大学的工商管理系。入学典礼的新生代表有两位，他和许玖。
后来因为他的肌肉拉伤，与许玖并肩站在演讲台上的人变成了他的朋友江均。
虽然起跑就折在起跑线上，但好在陆懂明白事理，从一见钟情到认清心意再到将真诚热烈的一颗心全送给许玖，他只花了三天四个小时。
许玖可是高岭之花，化学系第一，一江集团董事长独子。
他还对陆懂很温柔。
就这样一个对外人疏离的冰美人，谈恋爱时偶尔却会很慢很慢地抚摸陆懂额前的头发。
他甚至曾经是陆懂老婆。
而三年前他们离婚了。
……
从见到许玖那张脸那一秒起，陆懂的心理就在将自己弹射出这个酒店会场和莽撞冲到前妻面前之间徘徊，他也不知道冲到许玖面前之后要干嘛，总不是碰拳说好久不见。
陆懂扣着自己紧到不行的领带，脸色相当好看。
这时，与他隔着一条澳龙正对坐的哥们突然站了起来，而且像鞭炮，顺带着身边几个也都站。陆懂顺着看过去，撞上了许玖和江均两个人的视线。
陆懂的表情很像便秘。
那两人身穿白色和银灰色的高定晚礼服，笑容ctrl c一样疏朗和煦，看得陆懂都快晕过去了。
好嘛，他一直藏在心里最深最柔软地方的前妻，终于要和爱的人结婚了；他关系最好的朋友，终于娶了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他腮帮子都快绷碎了。
然后许玖朝他走了过来。
在他身边的一个位置坐下。
许玖对着陆懂身边另一个人寒暄：“大学毕业后很久没见了，谢谢今天来……”
陆懂此时的动作有点可笑，他状似不经意，实则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刻意地把脖子扭到一边。
可桌上所有人都知道许玖是他前妻啊！唯一正常的做法就是大方与对方打招呼，互相释怀一笑，在所有人面前展示他们已经冰释前嫌。分寸有度的成年人。
但陆懂必须这么做，他不希望许玖对他说话，特别是看着他的眼睛。因为这就是三年前那场婚姻破裂的原因——
陆懂能听见许玖对自己说话时的心声。
……
许玖说完话转头，就对上了那熟悉的宽硕肩颈，散发的男性荷尔蒙味道，还有眼前人很扎眼别扭的姿势。许玖喉咙有一点干。
他头向前，端端正正坐好。然后拿起了面前没喝过的水杯喝了一口。
之后淡淡温和地开口：“你好陆懂，好久不见。”
陆懂听出来，那语气四平八稳，显示说话人的情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他没有立刻做什么动作，只是不动声色往鼻腔里吸了很大一口气，空气混杂浓臭，堵得越发狠。
陆懂调整了一下，下决心转过头，嘴角两侧做到最标准的勾起。
“嗯，你也是。”他说不出‘结婚快乐’几个字。
之后他看见许玖双眼很生动地亮了亮，他感觉胸腔里有什么动得很快，许玖透亮清丽的脸实在太烦他自己的心绪。
许玖说：“听说你也是刚回国，我好像知道是在联合国演讲，有没有什么新奇……”他的语气实在太像对自己这两年做了什么感兴趣的样子了，陆懂不可避免地开始心神飘然……
就在这时，脑中那个让他再不愿回想的梦魇一样的声音又出现了，
许玖冰冷冷静的声音：【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低级又愚蠢，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假哄他，真厌烦】
三年没听到的噩梦般的刻薄话语几乎是激起陆懂生理性的愤怒与恐惧，他应激地将椅子往后挪，椅腿摩擦的声音如匕首撕布一样刺耳。几乎是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眼前的许玖。
他的神情先是类似懵住了，之后那好看到有点迷醉的眉眼开始很深地皱起。
这回不需要听心声了，好听却冰冷刻骨的声音直接在陆懂耳边响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
而那双眉眼在看见陆懂颤抖瞪着自己的目光时松动了，变得有些迷茫。
此刻陆懂心里占据的已经不再是重逢时旖旎、酸涩的心思，而是止歇了三年像岩浆一样的闷火。三年半前那个阳光温柔的平常早晨又一瞬间倾入了他的记忆，他一直以为的许玖只是半推半就的扭捏欢喜，在那个早晨第一声破入他大脑的冰冷音后彻底扭曲变味儿。
……
陆懂会在每天早晨六点起来给许玖做早餐。
许玖饭量不大，特别是牛奶，每次会剩大概四分之一杯。
陆懂会帮许玖喝掉。而且在悄悄瞥到老婆扭过头后，嘴角带着的那一点浅浅微笑后，陆懂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直到那天第一次脑子里响起声音——
【真恶心，那张嘴碰过的杯子】
……
江均说话了。
声音含笑，情绪控制得滴水不漏：“兄弟，兄弟”。他低下头在陆懂耳边低语的那两声一下子把陆懂拉回到清醒里。
男人的天性让他绝不允许自己再在这个人面前干傻逼事。
之后江均又对着许玖耳语了几句，许玖僵硬的神情缓和，陆懂后槽牙暗暗咬紧。
桌上众人立马开始和稀泥劝和：
“哎呀，咱哥几个都知道你们那点儿事儿，这事尴尬相当正常。懂哥，你当年不是那那那什么上边那个吗，你先认个错！”
“是是，当年你们不是协议离婚和平分手吗，没深仇大恨啊，懂儿你别小肚鸡肠。”
“来来来敬嫂子，江嫂~”
虽然几句话里有大部分能让人更尴尬，但大家到底还是稳住了表面，情绪正常地坐下聊天。江均坐在他们之间，将陆懂和许玖从中间隔开了。
几口酒下肚，觥筹交错，气氛开始回拢到一个正常老同学闲谈的氛围。
大家开始谈起陆懂这次以退役国家队队员身份去联合国演讲的事，从他们这个学校出来的大多已经是精英，问的都是一些不大能从网络知晓的细节深层问题。
之后开始谈到江均和许玖的生意。
某个在金融行业工作的同学带头开始问的，江均和许玖都是大型上市企业老总的独生子，两人结合是强强联合，有人问也不稀奇。
“许玖，你和老江结了，之后对合作这块儿有什么想法？”
许玖温文知性笑笑，回答了他：“我们都不打算在原企业合并扩展业务，江均和我应该会一起成立一个新公司，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创业。”
许玖不特定对陆懂说话时，陆懂不会听到他的心声，不过陆懂也想过那有可能是因为许玖只需要在他面前佯装温煦实则嫌恶，对其他人的态度都心口如一，但不管如何，这样的对话时间陆懂还是可以平静度过的。
除了听见那个‘一起成立公司’，心里莫名其妙有点酸，又有点闷火的意思。
这其实还是源自于他对于许玖看不起自己的自卑。
他永远不可能和许玖谈生意。
聊着聊着放肆了。酒真喝多了。
有人开始八卦江均与许玖两人怎么好上的。
所有人都说他们般配死了。
姜羌红着脸说：“大学的时候有没有看对眼，说，有没有！那时候你们全是侯永康的实验室的，一起洗瓶子就洗了有四年吧？”
他仿佛是喝弱智了，要么失去了一段记忆。
陆懂听见这话其实没那么生气，因为早在三年前知道许玖喜欢的人是江均的时候，这番话在他心底就不会是猜测。
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虽然血从脏器里涌出来，像每次比赛的最后那15米。
忍到窒息。
其他人基本上还清醒，都知道他当着许玖前夫说这话不合适，但也都按耐不住心里隐隐想窥窃别人心思的心理，无人坚决地拉他回去。
许玖只吃东西不说话，脸上表情仍是密不透风地温和。江均一边招架着姜羌，一边笑着和他打太极。他这种人绝不可能伸手把巴掌打陆懂脸上。
姜羌越来越过分了。
抱着酒杯含含糊糊：
“那啥……我们都知道嘛，那个许玖，你肯定喜欢江均的……要不那时候咋会离呢。但是，但是啊，江均”
他摇摇晃晃走过来，手已经拍上江均肩膀，
“你是……什么时候动心思的？”
“怎么，一点儿风都没有啊。”
……
他说完这句话后，场面不知道为什么很诡异的沉默了。
这时候，手指捏着玻璃杯细杆的陆懂说话了。
他眼睛有红血丝，喝了应该不少。
陆懂轻笑了声：
“对了，江均”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男的的？连我都瞒着。”
许玖的表情在那一瞬有了破绽。
夹起的青菜叶掉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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