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顾临川睁开眼，眼底带着一丝睡眠不足的淡青。
昨晚那幅《旷野》最终被他用刮刀彻底毁去，画布上只留下一片混乱的色块和深刻的划痕。
灵感枯竭。这个词对他来说陌生得可笑。
他冲了个冷水澡，冰冷的水流暂时压下了心头的躁意。
换上沾满颜料的旧工装裤，他决定出门。
佛罗伦萨的清晨有种未被游客惊扰的宁静，或许能带来点什么。
这次他没再去那个扰心的小广场，转而朝阿诺河畔走去。
挑了处光线正好、人迹疏淡的角落支起画架，顾临川望着河面上泛着的涟漪，沉默半晌才动手。
没再用画笔，他退开几步，将钛白混着柠黄的颜料往画布上泼去。
色彩炸开的瞬间，竟在杂乱无章里透着股野性的张力，可他眉峰依旧拧着，显然不怎么满意。
“顾哥，你咋跑这儿来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纪晓韬几步凑上前，胳膊自然地搭上他的肩。
顾临川把颜料盒往旁边一搁，语气懒懒散散：“换个地方找灵感。”
“哟嚯？”纪晓韬像是听到了什么新鲜事，挑眉笑起来，“居然能从你嘴里听见‘找灵感’三个字，稀罕。”
“少贫。”顾临川拍开他的手，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纪晓韬耸耸肩，目光落在画布上：“怎么又开新画了？昨天那幅呢？”
顾临川抬手摸了摸后颈，淡淡道：“毁了。”
“哈？”纪晓韬一脸不解地瞪着他，见对方神色坦然，又追问，“为啥啊？我昨晚瞅着挺好的啊。”
“败笔没必要说。”
“行吧。”纪晓韬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往河边晃去，“天儿不错，我去采采风，顺便找找我的‘缪斯’。”
顾临川点点头，重新沉进自己的世界里。
纪晓韬在河畔漫无目的地走，捡了颗石子打水漂，“咔嗒”一声脆响未落，目光忽然被桥上的身影勾住了。
晨光刚漫过树梢，斜斜地落在那男生脸上，光影切割出利落的轮廓。
他举着手机对着远处的圆顶建筑，指尖轻轻滑动调整角度，嘴角不自觉地扬起，风掀起他浅蓝色衬衫的衣角，显得十分清爽。
纪晓韬看得有些出神，竟没想起这是昨晚在餐厅见过的少年。
直到对方似有察觉，低头望过来，四目相对的刹那，少年明显愣了一下，转身就不见了。
“哎？”纪晓韬快步跑上桥，站在刚才那位置环顾四周，早已没了人影。
“不至于吓着吧……”他喃喃自语，手撑着栏杆回想，那束光落在少年脸上的样子，使原本立体的五官放大，又多了几分柔和，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劲儿。
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好像找到他的缪斯了。
陈烁慌慌张张跑下桥时，心跳得厉害。
刚才那道视线太过专注，定睛一看竟是昨晚和顾临川一起吃饭的男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了。
郭若茵正坐在木椅上吹风，见他回来得快，笑着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风景不好？”
陈烁点点头，“我们去别处转转吧。”
“好啊，听你的。”郭若茵起身挽住他的胳膊，两人沿着小路慢慢走，偶尔抬头看看天上的云。
可陈烁的心思总悬着，生怕再撞见顾临川。
“等你爸爸今天把合作谈成了，”郭若茵的声音带着雀跃，“明天我们就能痛痛快快去玩了。”
陈烁“嗯”了一声，没接话。
“烁烁？”郭若茵轻轻唤他。
“嗯？怎么了妈？”他转过头。
“没什么，”郭若茵把他往身边带了带，“就是觉得你好像有心事。”
陈烁摸了摸后颈，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抑制贴，顿了一下又收回手。
“没有，就是在想，要不要拍点vlog给小野他们。”
“挺好的呀，”郭若茵松了口气，“他们肯定想看。”
“那我晚点拍。”他应着，脚步加快了些。
往市区走应该就不会碰到了吧……心里默默念叨着。
纪晓韬春风满面地回到顾临川身边，一屁股坐在草坪上，乐呵呵地盯着他看。
画布上已经铺了好几层色彩，比昨天的更狂野复杂，可顾临川还是皱着眉，迟迟没下笔。
“顾哥，我好像有灵感了。”纪晓韬拖长了调子，忽然笑起来，“我找到我的缪斯了。”
顾临川挑了下眉，嘴角噙着丝浅淡的笑意：“哦？讲讲？”
“不，”纪晓韬把食指按在唇上，“等我弄完再说。”
顾临川没再追问，目光落回画布。又过了许久，他忽然把颜料盘往旁边上一扔。
“这张也不满意？”纪晓韬起身凑过去看。
“嗯，”顾临川抽出湿纸巾擦手，“还差得远。”
“又要作废？”纪晓韬拿起画框打量，语气里满是可惜。
顾临川没说话，算是默认。
他背起东西往公园外走，纪晓韬赶紧跟上：“接下来去哪？回学校？”
“不，回公寓换件衣服。”顾临川扬下巴示意左手边的路。
“行。”
回到公寓，顾临川拿着衣服进了浴室，纪晓韬坐在桌前，飞快地拿起铅笔勾勒草图。
纸上很快出现个少年的轮廓，旁边标注着头肩比和身材比例，大概是仰视的缘故，他写了个“180cm”。
“嘶，怎么会有这么A的Omega……”他摸着下巴嘀咕。
“什么Omega？”顾临川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纪晓韬吓得手一抖，慌忙把草图往本子里塞：“啊？没什么，你听错了。”
顾临川擦着半干的头发，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纪晓韬慌乱藏起的草图。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少年侧影轮廓，并未在意。
对他而言，纪晓韬那些来来往往的“缪斯”如同季节更替，寻常得很。
“神神叨叨。”他评价了一句，将毛巾随手搭在椅背上，走到窗边看了眼窗外的景色。
画不顺利，这种失控感让他心烦。
纪晓韬松了口气，赶紧合上本子，转移话题：“晚上去那家新开的爵士酒吧？听说氛围不错。”
“没兴趣。”顾临川目光又落在窗外街景上，不知怎的，又想起了早上在塞纳河边，那种少了点什么的感觉。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去画室。”
“还画？你都快跟画板长在一起了！”纪晓韬夸张地叫道，但看顾临川脸色不虞，识趣地没再多劝，“行吧，艺术家，那我自个儿找乐子去了。”
另一边，陈烁和母亲在市区漫无目的地逛着。
他始终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傍晚，他们走进一家安静的书店，书香和宁静的氛围才让他稍稍放松下来。
他穿梭在高大的书架间，手指无意识地划过书脊。
在一排艺术类书籍前，他停住了脚步。
鬼使神差地，他抽出了一本厚厚的《佛罗伦萨当代艺术年鉴》。
他不懂这些，但想着，或许能从中窥见一丝那个人的世界，哪怕只是间接的。
他翻开书页，里面是各种抽象、前卫的作品图片和评论。
很多他都看不懂，但当他看到一幅用色大胆狂放、充满撕裂感的画作时，心脏猛地一跳。
虽然风格不同，但那幅画传递出的某种内在力量，让他瞬间联想到了顾临川笔下那片燃烧的旷野。
图片下方的作者介绍非常简短，只有一个英文名和出生年份。
不是顾临川。
陈烁有些失落，但又觉得理所当然。
那个人，应该还在追寻的路上吧？像纪晓韬说的，为了某个重要的会展在努力。
这个认知，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一些褶皱。
那个人并非遥不可及的星辰，他也会遇到瓶颈，也会苦苦追寻。
他们之间，似乎因为“艺术”这个模糊的纽带，有了一丝微弱的、单向的连接。
他买下了那本年鉴，像怀揣着一个秘密。
当晚，顾临川在画室待到深夜。
画布上依旧是一片混乱，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粗暴地毁掉它。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偶尔添上几笔，又很快刮掉。
纪晓韬的话偶尔会冒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A的Omega……”
Omega？
顾临川的笔尖顿住了。
他想起那个“麻烦精”，想起他颈后那枚抑制贴，想起那缕被他先入为主认定为Alpha信息素的、带着暖意的木质调。
一个荒谬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难道……？
不可能。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那副样子，那种怯懦的神情，怎么可能是Omega？
一定是纪晓韬那家伙又在哪里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他将这个无稽的念头抛诸脑后，继续与画布搏斗。
夜色渐深。
陈烁在旅馆房间里，就着台灯微弱的光，一页页翻看着那本年鉴，试图理解那些他看不懂的色彩和线条。
顾临川在空旷的画室里，对着未完成的画作，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滞。
两个人，隔着一座城市的夜色，各自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却被一条无形的、名为“艺术”与“误解”的丝线，若有若无地牵引着。
风暴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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