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听到侍女来报时，她正在修剪玉瓶里的白梅，顿时心情大好，动作都放轻柔了些。
她放下银剪子，侍女立刻呈上帕子供她擦手。
“再硬的骨头饿她几顿都得软了，再等等，等到日头落了，端点可口的糕饼送去吧。”闻大夫人扔掉手里的帕子，从瓶子里选出一支最扎眼的白梅，狠狠掷在地上。
婢女习以为常的上前捡起白梅，随手丢进外头的污水桶里，被夫人丢掉的东西是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的。
闻沉玉在书案前翻着崇关的地形图，她知道此行险峻，拿了针线，把妆匣底下的票子都缝在衣裳内衬里，又捡了把轻便锋利的匕首放进包袱里。
前些年，她每次外出都是和兄长同行，兄长早教过她如何防身，如何避险。
这次她一个人奔赴崇关，是考验亦是挑战。
“二姑娘，太夫人唤你去院里呢。”
还没等到日落，闻沉玉就填饱了肚子。
闻太夫人倚在床上，苍白疲惫的脸上泪水成行。
闻沉玉放下筷子，从腰间取下拍子，坐在祖母床边，轻轻替她擦去眼泪。
太夫人抓住闻沉玉替她拭泪的双手，贴在自己颊旁，久病在床的她双手没什么力气，动作颤巍巍的。
闻沉玉极力忍泪，抿出抹笑：“祖母，您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太夫人被她的话逗笑了，眼里的泪全都砸到了闻沉玉的衣裳上。
“祖母太老了……祖母的宝贝一个都没护住。”
闻沉玉把头贴在了太夫人的怀里，太夫人松开她的手，张开双臂把孙女圈进了怀里。
闻沉玉躲在祖母的怀里，偷偷落了几滴眼泪。
太夫人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只轻轻拍着孙女过分单薄的背。
“你母亲因你阿父出事，受了刺激性情大变。她对你们分外严苛，也是怕你们以后没有父亲依靠，走不长远。祖母能理解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太夫人把闻沉玉抱的紧了些，继续说：“可祖母不能支持她，她对你们没了温情，这是多大的折磨，我的两个宝儿都受了大罪……”
太夫人哽咽的说不下去了，闻沉玉也学着她，轻轻抚着祖母的背。
周妈妈在一旁听着落泪，默默退下了。
“小玉儿，祖母过几日便要回兖州祖宅，去养养这具病身子，祖母怕你阿母趁我不在给你指了人，你陪着祖母家去，可好。”
闻沉玉从祖母怀里探出头，想了想还是决定说真话。
“祖母，您相信我吗？您也觉得孙儿说的是疯话吗？”
太夫人面露迟疑，叹了口气：“祖母年纪这么大了，从来没见过什么妖怪，所以祖母心里是不信有妖的。”
太夫人枯瘦的手抚上闻沉玉的肩膀：“但祖母相信你，知道你不是无理取闹。”
闻沉玉目光坚定：“祖母，我要去把哥哥找回来。您就同阿母说我和您一起回了兖州，孙女要去一躺崇关。”
太夫人没多说什么，让周妈妈拿了钱匣，全都给了闻沉玉。
闻沉玉拿了几张做样子，就摇摇头：“孙女这些年攒下的钱够多了，再说，哥哥的钱匣孙女前几日已经偷到手上了。”
太夫人的手轻轻拍在了闻沉玉的头上，脸上难得多了些笑意：“小猴精。”
半月后，闻沉玉跟着太夫人的马车出了城门，在郊外分别，她背着轻便的包袱，跨上提前准备好的马，远去了。
周妈妈掀开马车的布帘，和太夫人一起望着只剩下小黑影的人，无声落泪。
闻沉玉颠簸了三日，每日嚼些包袱里准备的饼子，总算到了关门外。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准备找见客栈洗漱休息，没想到在街上遇到了个碰瓷的泼皮。
那人是个身形瘦弱的年轻男子，衣着单薄，不知从那边突然冲到闻沉玉的马前，她勒马及时没有碰着那人，那人却自己滚出去几厘远。
他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闻沉玉翻身下马，牵着马儿走到了那人面前。
“我的马儿并未碰到你你就先倒下了，再说是你自己丢了眼睛冲到我面前，现在在地上耍什么赖呢。”
闻沉玉没有半点慌乱，面色从容的道出真相，周围议论的人见她镇定自若，不像骗子，纷纷指责起地上的泼皮。
泼皮见状，猛的咳嗽起来，不知从那扯了块布出来，凑近嘴巴，一拿开上面赫然是一团鲜血。
众人立马变了口风，倒向泼皮这边。
“姑娘……你骑马撞伤我就算了，如今……咳咳咳，还反赖我。”
泼皮咳的直不起腰杆，再次倒在地上。
“姑娘，你这样可不对啊，撞伤了人就得负责啊。”
“是啊是啊，可不能这么做。”
闻沉玉吸了口气，蹲下身打量地上奄奄一息的泼皮：“我带你去医馆，如果你真是被我撞伤，我定给你赔礼道歉，赔付银钱。”
一旁突然奔出来一个和地上泼皮一般大的姑娘，哭哭啼啼的喊着：“哥哥，哥哥。”
泼皮被那女孩扶着支起身子，虚弱的开口：“姑娘，我家境贫寒，不用医治，多赔些票子，让我这饿了多日的妹子得顿温饱。”
闻沉玉环视一圈人群，走到身形最剽悍的中年男子身旁，从荷包里摸出几两碎银：“大哥，我见你孔武有力，还请帮我把这位小兄弟背到附近最好的医馆。”
“得嘞。”状汉得了银钱，利落去的背地上的泼皮。
泼皮和他妹子神色有些慌乱，他再次倒在地上不让人背，嘴里哼着：“不用医治，姑娘给我些银两就好。”
闻沉玉体贴地笑着：“小兄弟不用担心，你的伤若真是因我而起，就诊的银两自是我来付，该赔的银钱我也一样的给你，不必担心。”
说完，她帮着壮汉把小泼皮放到了背上。
闻沉玉把自己的马拴在了旁边的茶摊，快步跟上了壮汉。
泼皮的小妹子早不知道躲哪去了。
“大哥，我们要去的医馆远吗？”闻沉玉观察了一下附近，见铺子店面很少，开口询问道。
壮汉心里估摸着距离，回答道：“不算远，我带你们去的康平堂虽然不是关内最大的医馆，但它是玄真道士一手办的，玄真道士医术高超，那里诊金也收的便宜，我们关里的穷苦人有了什么毛病都去那瞧。”
“道士开的医馆啊？”闻沉玉若有所思，或许可以通过这个医馆，找到当年老道的消息，让他看看被风妖冲破的道符。
到了康平堂，闻沉玉先注意到馆内划分整齐的区域。
壮汉和她一起在门外排队，见她好奇便解释道：“在康平堂啊，就诊是有划分的，重伤呢就排咱们这队，人不多，但时间长，是善水道士在里面问诊，他是玄真道士最得意的弟子，医术高超这嘞，所以让他负责最重要的区域。”他颠了颠背上的泼皮：“怎么样小兄弟，给你排这一队合适吧。”
泼皮哎呦叫了两声，闻沉玉笑着打量着前面诊室门前的白帘，正午阳光正烈，里面站着的高挑影子就映在上面。
壮汉继续说着：“还有其他的，如果头疼胸闷的话就去右边那里，找妙清道士，要是吃错东西坏了肠胃就去找唤月道士，还有很多，每一队都是不同的症状。”
闻沉玉点头：“想出这个注意的人可真是独具慧心呢，我以前还真是闻所未闻。”
“那姑娘你是夸对人了，这个法子就是我们负责重症的善水道士想到的。”
听的入迷的泼皮和闻沉玉对视上，立马皱了眉头低低叫唤起来，心里祈祷这个什么水一定要是个徒有其名的，和他一样招摇撞骗的货色。
但事实不如他意，这位听上去很聪明，看上去很好看的道士，很快就拆穿了他的伎俩。
壮汉嘟囔着：“不应该啊，他还吐血了。”
李善水收好药针，抬眼望向心虚的小泼皮，拿了拍子擦去他嘴角残留的血渍，沉了脸：“他拿朱砂化水伪造成了血渍。”转头问壮汉：“他讹了谁吗？”
壮汉一脸气愤：“好你个赖泼皮，光天化日就讹人家姑娘!快把你的衣裳穿整齐了，我待会去喊了那姑娘来，你给人磕头赔罪吧！”
泼皮见自己被拆穿，老老实实穿了衣服，头埋进脖子里。
“姑娘，你进来吧。”壮汉朝帘外喊了一声，闻沉玉便掀帘进来了。
她看着眼前低头整理用具的道士，只觉得分外眼熟，这般仙资道骨，可不就是那日在房中擒获风妖的好心人吗。
李善水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看去，也认出了闻沉玉，朝她微微颔首。
闻沉玉也点了一下脑袋，两人就算打过招呼。
“姑娘，你今日是遇上骗子了，这厮一点事都没有，就他吐的那血，都是用朱砂化的。”
壮汉嫉恶如仇，恶狠狠的瞪着缩成鹌鹑的泼皮。
闻沉玉早就料到了，感激的朝壮汉抱拳：“多谢大哥了，我待会就领这泼皮去官府。”
“对，不能纵他为非作歹。”
泼皮一听，麻溜的跪到了闻沉玉面前：“姑奶奶，饶了我，我不能去蹲大牢啊，我妹子一个人在外面没我护着不行啊。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姑娘我给你当牛做马，放了我吧。”
闻沉玉没有在意泼皮的讨饶言语，凑巧在这里碰到李善水，她本想向他打探一些风妖的消息，但是怕耽误后面的人看病，只能先让小泼皮出来，先解决眼下的事，以后找个李善水不忙的时候再来打听了。
谁知道泼皮软了骨头怎么也不走，壮汉直接给他提溜起来往外拎。
李善水将手里的帕子递给闻沉玉：“这上面是朱砂水，当时候可以呈上堂当证据。”
“多谢。”
闻沉玉抬手接过帕子，转身时腰间的匕首和玉佩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轻响。
李善水看过去的瞬间，它们正好又被风吹的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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