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
不是感激，不是羞涩腼腆，而是那种……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滑稽、智商盆地般的场景，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玩味。
“你以为……”她的声音带着笑出来的颤音，“我要自杀？”
我被她笑得心里发毛，下意识松开了手，手脚并用地往后挪了挪，拉开一点安全距离，尴尬地挠了挠头：“……不然呢？你刚才那眼神和样子……”
女孩利落地站起身，拍了拍沾上草屑和灰尘的衣服，那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洒脱。她没立刻回答，而是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将我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来回扫描了三遍，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出土文物。
然后，她忽然毫无预兆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清脆的笑声在空旷的湖边格外响亮，震得江楠耳膜发痒，心里发慌。
我被她笑得头皮发麻，又往后蹭了蹭，差点一屁股坐回地上：“你、你笑什么？”
“笑你啊！傻乎乎的！”她终于止住笑，抹了抹笑出来的泪花，伸手指了指那片浑浊的学子湖，“这位同学，动动你能考上大学还不算笨的小脑瓜想想，这湖三十年没换过水了，臭得连鱼都不肯死在这儿，我会想不开跳下去？我是有多想不开，连死都要选个这么埋汰的地方？”
我张了张嘴，脸颊迅速升温。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他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英雄救美的滤镜瞬间碎了一地，只剩下面子里子都丢光了的窘迫。
“你过来”，女孩回到栏杆前，向我招招手。鬼使神差般，我走到护栏边，她的身边。
我还没想好怎么反驳这逻辑严密（且侮辱性极强）的质问，忽然脚下一轻，一股大力从背后传来——
“诶？！等等……！”
“噗通——！”
冰凉的、带着浓重腐烂腥味的湖水瞬间将他包裹。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我的鼻腔、耳朵、嘴巴。他不会游泳，四肢在水中胡乱扑腾，越是挣扎，身体越是下沉。水草像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缠绕上我的脚踝，拽着往更深的黑暗里去。
窒息感攫住了我的喉咙。
——我要死了。
这个念头闪过时，我竟有点想笑。救人没救成，反倒被“被救对象”推下水，淹死在这个连鱼都嫌弃的臭水湖里？这剧本也太荒唐了！
就在意识开始模糊，眼前发黑的时候，我感觉衣领一紧，一股强大的力量抓住了他，用力地将我往上拖拽。
“哗啦——！”
我被人像拎落汤鸡一样拽上了岸，趴在潮湿的草地上，咳得撕心裂肺，吐出一滩浑浊不堪、味道感人的湖水。艰难地睁开被水糊住的眼睛，视线模糊中，正对上一张湿漉漉的脸。
那个推我下湖的女孩，此刻就跪在他旁边，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她却浑不在意，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亮晶晶的笑容。
“怎么样，旱鸭子？”她的声音带着水汽的清凉，“被这臭水淹死的滋味，好不好受？”
我气得浑身发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怒的：“你……你这个疯子！”
“我叫洛雪。”她伸出手，指尖还沾着湖水的腥气，递到我面前，不是要拉我起来，而是像个女王在等待臣民的吻手礼，“现在，你欠我一条命了。你叫什么名字？”
“什么？！”我怀疑自己耳朵进水了，“我欠你一条命？！明明是你推我下去的！”
“逻辑很清楚嘛。”洛雪眨眨眼，那双刚才还空洞无神的眼睛，此刻闪烁着狡黠的光，“你咒我跳湖，我推你下水，一报还一报，扯平了。但是——”
她拖长了语调，笑容加深：“我救了你。所以，你现在欠我的。”
我瞪着她，胸口剧烈起伏，半天才从牙缝里憋出三个字：“……江楠。”
说完，我挣扎着爬起来，捡起那支躺在草地上的破笛子了，不顾还在滴水的身体，头也不回地跑了，背影仓皇又狼狈，活像后面有鬼在追。
身后，传来洛雪毫不收敛的、清脆的笑声，那笑声像深山古寺屋檐下被风吹动的风铃，纯净，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钻进他的耳朵，让他后背发凉。
——这女的，绝对是个祸害！
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给自己敲响了警钟。
当晚，我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我又掉进了那片浑浊的学子湖，但这次，没有人救我。我不断下沉，湖水变得漆黑冰冷，然后看见，湖底竟然堆满了生锈的锁头，各式各样，大大小小，每一把都紧紧扣在一起，锁链缠绕，像无数纠缠不清、无法安息的亡灵。
在最深最暗的湖底，洛雪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白衣，手里握着一把古旧的黄铜钥匙，冲我微笑着，嘴唇无声开合。
口型似乎是——
“你找到我啦。”
我猛地惊醒，宿舍里一片漆黑，只有对面床铺老二富有节奏感的鼾声，在黑暗中高低起伏，像一首永无止境的催眠曲。
窗外，清冷的月光洒在学子湖上，水面泛着细碎而虚假的银光，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从今天起，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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