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物像一层柔软的棉花,包裹着俞岫白的世界。恨意的尖刺被包裹起来,不再轻易扎伤自己,却也隔绝了大部分鲜活的感受。他变得安静,顺从,像一件被妥善保管起来的易碎品。
凌迟将这一切理解为病情的好转。少年不再激烈反抗,能按时吃药,晚上似乎也能睡得更安稳些。他甚至开始主动完成一部分课业,虽然效率依旧不高,但态度是配合的。凌迟那颗一直紧绷着的心,稍稍松懈了几分。他更加细致地安排俞岫白的饮食,确保营养,每晚那颗用来去苦的糖果,也成了雷打不动的程序。
然而,糖衣之下,真实的病灶仍在悄然生长。
一天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疾书,白色的粉笔字迹如同跳跃的符号。俞岫白努力跟着思路,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涣散。黑板上的字迹边缘变得模糊,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他用力眨了眨眼,视野清晰了一瞬,随即又慢慢模糊起来,甚至伴随着轻微的晃动感。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黑板,手指悄悄用力掐着大腿,试图用疼痛维持清醒。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种失控感,比单纯的“注意力不集中”更让人恐慌。
“俞岫白,”数学老师注意到了他的异样,“不舒服?”
全班的目光聚焦过来。俞岫白感到一阵难堪,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我……去一下洗手间。”他声音干涩,几乎是逃离了教室。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短暂地驱散了那阵眩晕。他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脸色惨白、眼神惶恐的自己。又是这样……为什么吃了药,这些奇怪的症状反而更明显了?是药的副作用吗?还是他的“心理问题”严重到已经开始影响视觉和平衡了?
巨大的无助感攫住了他。他找不到答案,也不敢向任何人诉说。
“岫白?”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俞岫白从镜子里看到周屿站在洗手间门口,眉头紧锁。
“你没事吧?刚才看你脸色很不好就跑出来了。”周屿走近几步,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巾,“擦擦脸。”
俞岫白愣愣地接过纸巾,指尖冰凉。
“我没事,”他垂下眼,避开周屿关切的目光,“就是有点头晕,可能……没休息好。”
这个借口苍白无力,但他只能想到这个。
周屿看着他湿漉漉的额发和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眼神里的担忧更重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还是……那些药的副作用?”他压低了声音,“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说,别硬撑。要不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俞岫白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他不能去医务室,他害怕被查出什么。“真的不用,我休息一下就好。”
周屿被他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怔,随即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温和:“好吧,那你别勉强自己。如果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好吗?”
这份纯粹的、来自同龄人的关心,像一道微光,却照不进俞岫白被恐惧和混乱填满的内心。他只觉得负担,一种无法回应的沉重。他点了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洗手间,留下周屿站在原地,望着他仓促的背影,眉头久久没有舒展。
晚上辅导时,凌迟敏锐地察觉到他比平时更加心不在焉。
“今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凌迟放下笔,问道。他的语气很平和,是纯粹的关心。
俞岫白心里一紧,垂下眼睫,盯着书本上的公式。“……没有。就是有点累。” 他没有提及课堂上的窘迫,更没有提及周屿的关心。
凌迟看着他低垂的、显得异常脆弱的脖颈,沉默了片刻。他想起张妈白天无意中提起,俞岫白午餐几乎没动。疲倦,食欲不振,这些都是抑郁症常见的躯体症状。他心中的担忧更深了一层。
“如果觉得太累,今晚可以早点休息。”凌迟做出了让步,“进度可以明天再补。”
这种包容,此刻在俞岫白听来,却像是一种对他“不正常”的确认。他果然是个需要被特殊关照的、有心理问题的人。
“不用。”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倔强的、证明自己的意味,“我可以继续。”
他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会被那些可怕的、无法解释的身体感觉吞噬。他需要做点什么,哪怕是痛苦的学习,来确认自己还“正常”地存在着。
凌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他拿起笔,继续讲解。然而,在分析一道电路图时,俞岫白的笔尖在一个节点上停滞了许久。
“这里,”凌迟用手指点了点图纸,“电流流向,看清楚。”
俞岫白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那复杂的线路在他眼中突然扭曲了一下,像一团乱麻。他努力聚焦,却觉得那个节点似乎在微微跳动、变形。一阵恶心感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咙。
他猛地捂住嘴,干呕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灰白。
“俞岫白!”凌迟脸色骤变,立刻起身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膀,“怎么回事?”
那阵恶心来得快,去得也快。俞岫白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额发已被冷汗浸湿。
“没……没事……”他声音颤抖,“可能……胃不舒服。”
凌迟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胃不舒服?精神压力确实会导致胃肠功能紊乱。他看着少年惨白的脸和惊魂未定的眼神,心中的疑虑与担忧交织。药物似乎稳定了他的情绪,但身体的这些反应……
他扶俞岫白回房间休息,为他盖好被子。看着少年紧闭双眼、眉头微蹙的睡颜,凌迟在床边站了许久。
他第一次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细微的动摇。这真的,仅仅只是心理问题吗?
而躺在床上的俞岫白,在凌迟离开后,缓缓睁开了眼睛。黑暗中,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呕吐……这不再是模糊的眩晕或视物不清,这是更具体、更无法忽视的警报。周屿的关心言犹在耳,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真正传递温暖。
他蜷缩起来,将脸埋进枕头,身体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那个被他强行按下的、关于“身体可能出了更严重毛病”的念头,再次疯狂地破土而出。
糖衣正在融化,包裹在其中的苦涩真相,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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