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的人渐渐散尽，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白菊和冷却的香灰气息。俞岫白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仿佛只要他不走，这场噩梦就还没有结束。
几位远房叔伯围了过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为难。
“岫白啊，节哀。以后……有什么打算？”一位伯伯搓着手，语气迟疑。
另一位姑姑接过话头，声音尖细：“你还没成年，总得有人照顾。我们倒是想接你过去，可家里地方小，孩子也多，实在是……”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俞岫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浸入了冰海。他明白了，他现在成了一个烫手山芋。父母的遗产是块肥肉，但抚养一个半大的、充满仇恨的少年，却是件麻烦事。这些所谓的亲戚，都在权衡利弊，无人愿意真正接手。
就在这时，凌迟去而复返。他显然已经处理好了所有后续的手续和费用，身后跟着一位律师模样的人。他没有再看俞岫白，而是直接面向那几位亲戚，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根据俞先生、俞太太生前与凌总共同设立的家庭信托协议，以及双方公司的深度股权交叉和紧急情况授权条款，在俞岫白先生成年前，凌迟先生被指定为其监护人及名下资产的主要管理人。”律师适时地出示了厚厚的文件副本，条款清晰，印章俱全。
凌迟的目光这才转向俞岫白，那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这是你父母生前为了保障你的未来，和我一起做的安排。我会照顾好他。”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俞岫白猛地抬头，眼中喷火。“你凭什么？！”他想冲上去，想把那些文件撕碎，但连日来的悲痛和滴水未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
一只大手立刻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是凌迟。
“就凭这是你父母的意愿。”凌迟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就凭你现在，别无选择。”
“意愿？”俞岫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想甩开那只手，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他只能任由凌迟半扶半抱着，将他带离了灵堂，塞进了那辆黑色的轿车里。这不是他的选择，这是他无力反抗的、被强加的命运。
他当然知道这里面有迁怒的成分。理智的残骸告诉他，车祸是意外，凌迟或许并非直接凶手。但巨大的悲伤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无能的亲戚们让他看清了世态炎凉，而凌迟的“挺身而出”，恰好成了承载他所有恨意与绝望的完美靶子。恨凌迟，比恨那场虚无缥缈的车祸，比恨这些冷漠的亲戚，更让他有活下去的实感。
车上，死一样的沉寂。
俞岫白紧贴着车门，仿佛要缩进阴影里。车内弥漫着冰冷的皮革味和凌迟身上那丝挥之不去的雪松气息，这味道让他作呕。
凌迟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在窗外流转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他没有任何试图沟通的意思，只是在下车时，用一种近乎强硬的姿态，拿起了俞岫白那个小小的行李包，然后走在前面，为他打开了别墅沉重的入户门。
门内，是挑高极高的客厅，空间大得惊人，也空得惊人。冷色调的极简装修，昂贵的意大利家具线条利落，却毫无生活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个精心打理却同样显得冷清的花园，在夜雨中模糊成一团墨绿。这里的一切都规整、奢华，却像一座没有灵魂的现代美术馆，或者说……一个更大、更精致的牢笼。
“你的房间在二楼。”凌迟指了指弧形的楼梯，语气平淡无波，“东西都备好了。”
俞岫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凌迟走向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倒水，看着那个刚刚在灵堂上被他扇过耳光、此刻却像个无事人一样履行着“照顾”职责的男人，一股邪火冲上头顶。
“凌总真是周到。”他开口，声音里淬满了冰渣，“害死了父母，再来接收儿子。这笔买卖，很划算吧？”
凌迟倒水的动作顿住了。他背对着俞岫白，宽阔的背脊似乎绷紧了一瞬。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反驳。他只是沉默地继续将水倒满，然后端着那杯水，走到俞岫白面前，递给他。
“你需要补充水分。”他避开了所有锋芒，只陈述一个事实。
俞岫白看着那杯清澈的水，又抬眼看看凌迟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指痕，一种极致的荒谬感让他想放声大笑。
他没有接。他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撞开凌迟的肩膀，冲向楼梯，跑向二楼，随便推开一扇门冲了进去，然后——“砰”！
震耳欲聋的摔门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是他最后的反抗与宣言。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整栋房子死寂得可怕。凌迟没有跟上来。
在彻底的孤独与黑暗中，俞岫白终于不再压抑，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他恨凌迟的专横，恨亲戚的凉薄，恨命运的不公，更恨……恨自己此刻的弱小和无法控制的、那丝清醒意识到自己在迁怒却无力停止的自我厌恶。
凌迟，我们之间，没完。
一楼客厅里，凌迟站在原地，良久，他将那杯水缓缓放在茶几上。他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的、空荡的花园，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身影和脸上清晰的伤痕。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那副看似无懈可击的躯壳。
他知道自己成了少年的仇恨容器。
而他，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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