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教室的窗户，外面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期末考试的最后一门结束铃响，教室里瞬间爆发出混杂着解脱和兴奋的喧闹。
寒假开始了。
许清整理好笔袋，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有些出神。这几个月，出乎他的意料，许志和许大宁竟然真的没再来学校找过他。
他不知道是黎墨那次的气势真的唬住了他们，还是他们又在憋着什么坏。但这种暂时的平静，让他得以喘息的同时，也隐隐有些不安。
“发什么呆呢？”黎墨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他单肩挎着书包，用那只已经拆了石膏、但似乎还不太灵活的手敲了敲许清的桌面，“解放了！计划好寒假干嘛没？”
许清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计划。” 或许就是待在那位并不算太亲近的亲戚家，看书，做点零工。
黎墨像是看穿了他心思似的，眉头一挑：“大过年旳，就窝着？那多没劲。”他那只刚拆了石膏的手搭上许清的肩，动作还有些微的不自然，语气却轻松，“跟我混吧，保证不让你闲着。”
许清还没来得及回答，教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几个同学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两个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寒气，突兀地出现在门口。
是许志和许大宁。
他们没进来，就堵在那儿。
许大宁缩着脖子，双手抄在破旧棉袄的袖子里，眼神躲闪，带着惯有的畏缩。旁边的许志则咧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脸上堆着刻意讨好的笑，目光却像钩子一样，精准地钉在许清身上。
教室里欢快的气氛瞬间凝滞了一瞬。
许清的心猛地一沉。那点隐隐的不安骤然落地，砸得他指尖发凉。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黎墨搭在他肩上的手没松开，反而收紧了点，像是无声的支撑。他脸上的笑意淡去，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迎向门口，下颌线微微绷紧。
许志搓着手，先开了口，嗓门很大，像是要盖过教室里的所有声音：“小清！可算考完了哈？你爹和你哥特地来接你回家过年！”他说话时，眼睛却飞快地瞟了一眼黎墨，那次被当面拆穿并震慑的记忆显然还在，让他嚣张的气焰里掺杂进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许大宁在一旁跟着点头，神情和语气很不自然，含糊地应和：“……嗯，回家。”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许清，好奇的、探究的、看热闹的。
许清感到脸颊发热，一种熟悉的屈辱和窘迫感爬上脊背。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拒绝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会怎么做？撒泼？还是强行把他拉走？
“回家？”黎墨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窃窃私语。他甚至还轻笑了一下，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回哪个家？许清寒假有安排了，跟我一起。”
他说得太自然，太理直气壮，仿佛这是早已定下、人尽皆知的事情。
许志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但嘴角仍强撑着上扬：“哎呦，小……小黎是吧？知道你们关系好！但过年嘛，总得自家人在一起不是？我们才是一家人……”
“一家人？”黎墨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语调平直，却莫名让人感到一股寒意。他往前迈了半步，恰好将许清更彻底地挡在身后侧，“上次好像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他活动了一下那只刚刚拆下石膏的手腕，动作缓慢，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许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寸。
许大宁额头上青筋暴起，刚想上前一步骂人，就被许志一把按住。
黎墨没再看他们，仿佛那两人已经不值得他投放更多注意力。他侧回头，对许清说：“收拾好了吗？收拾好就走。我舅的车就在校门口了，晚上想吃什么？火锅怎么样？”
他完全无视了堵在门口的两人，那种自然而然的态度，仿佛他们只是两团碍眼的空气。
许清看着黎墨镇定自若的侧脸，又瞥了一眼门口脸色青红交加、进退两难的许志，胸腔里那股紧绷的力忽然一松。他深吸一口气，抓起书包：“好了，走吧。”
两人径直走向门口。同学们鸦雀无声地看着这一幕，自动让开更宽的通路。
快到门口时，许志似乎还想挣扎一下，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黎墨一个眼神扫过去，冷淡，甚至带点不耐烦。
许志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最终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并肩走了出去，混入走廊上涌动的人潮，很快消失不见。
室外的冷风夹杂着雪粒扑面而来，许清却觉得胸口畅快了许多。
他听着身旁黎墨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假期的行程，哪家新开的店值得一试，寒假作业哪天集中干掉比较划算……
雪花落在许清的睫毛上，又迅速融化。他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这个冬天，或许不会那么冷了。
两人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快步走向校门。寒风依旧凛冽，但许清却觉得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冷似乎被黎墨的话语驱散了不少。
“刚才…谢谢。”许清低声说，声音混在风里，有些模糊。
黎墨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那只恢复中的手臂动作仍显得有些小心：“跟他们废什么话。对了，真跟我去吃火锅？我舅也一起。”
许清微微一怔：“于主任？”想到年级主任于文程那张总是严肃板正的脸，他下意识有些拘谨。
“嗐，没事儿，他私下不那样，而且他都知道。”黎墨咧嘴一笑，“他车应该就在前面。”
果然，校门口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安静地停在路边，车窗覆着一层薄薄的雪雾。
两人走近，后车窗降下，露出了于文程那张标志性的、不苟言笑的脸。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鼻梁上架着眼镜，目光先是落在黎墨身上，带着长辈特有的审视：“手刚好点就嘚瑟？裹严实点。”然后视线转向许清，语气稍微缓和了些，“许清？上车吧，外面冷。”
“于老师好。”许清连忙问好，有些局促地拉开车门坐进后排。黎墨则自然地拉开副驾驶的门钻了进去。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完全是两个世界。
于文程一边缓缓启动车子，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许清一眼，像是随口问道：“刚才在校门口，是不是又有人找你？”
许清心里一紧，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黎墨已经抢先开口，语气带着点不屑：“就他那爹和哥哥，阴魂不散的，还想拉他回去过年。让我给撅回去了。”
于文程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皱起了眉头：“没发生冲突吧？”
“没，”黎墨摇头，“他们不敢。”
“嗯。”于文程应了一声，目光专注于前方的路况，“解决了就行。许清啊，”
他再次看向后视镜，“寒假要是没特别安排，就跟黎墨一起吧。他毛手毛脚的，刚好你看着点他，尤其是那刚好没多久的爪子。”
这话说得自然又平常，没有刻意表露同情，也没有过分热情，仿佛只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这种态度反而让许清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谢谢于老师。”他轻声道。
“客气什么。”于文程打了转向灯，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黎墨，你妈前几天和我说……”
“不回去。”黎墨直截了当道。
话落，车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于文程轻咳一声，嗯了一声：“不回就不回，正好留下来陪陪我。想起吃什么？”
黎墨又换上了笑嘻嘻的模样，抬手调整着空调出风口，说道：“舅，直接去那家新开的潮汕牛肉锅呗？清淡点，适合我这种伤员。”
“就你事儿多。”于文程哼了一声，但导航的目的地已经悄然设置成了那家火锅店。
车窗外，雪花依旧纷飞，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银白的街道。
车内回荡着黎墨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和于文程偶尔一两句简洁的回应，混合着暖风的低鸣。
许清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冬日景象，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自己和前排黎墨的侧影。火锅的暖意似乎已经提前抵达，驱散了最后一丝从教室里带出来的寒意。
黎墨还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牛肉要涮几秒最嫩，于文程偶尔插一句“吃你的吧，话那么多”。
许清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车子停在火锅店门口时，玻璃门上的暖光正映着“新鲜现切”的招牌。黎墨率先推开车门，还不忘回头扶了许清一把，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
黎墨率先走进店里，对着前台说道：“我有预约，手机尾号4345。”
服务生查了一下记录，点了点头，引着两人往靠窗的卡座走。许清才发现，这位置能清楚看到窗外的雪景，暖黄的灯光洒在桌上，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牛肉香。
“先点锅底，”黎墨拿着菜单凑到许清身边，手指点着清汤锅的图案，“潮汕锅就得吃清汤，才能尝出牛肉的鲜。你要是想吃辣，咱们再单点个小米辣蘸料？”
许清没意见，只是看着菜单上五花八门的牛肉部位发愣——吊龙、匙柄、肥胼，这些名字他还是第一次听。
黎墨看出他的局促，干脆替他做主：“先来一份吊龙，一份匙柄，再要份胸口油，你试试就知道好吃了。”转头又问于文程，“舅，你还吃不吃手打牛丸？”
于文程嗯了一声，视线却落在许清身上，递过一杯热柠茶：“先暖暖手，刚从外面进来，别着凉。”
锅底很快端上来，清透的汤里飘着玉米和萝卜，煮开后冒着细密的泡泡。黎墨抢过漏勺，夹起几片鲜红的吊龙放进锅里，盯着表数了十秒，立刻捞出来放进许清碗里：“快吃，这个时间最嫩，蘸点沙茶酱，绝了！”
许清尝了一口，牛肉的鲜甜在嘴里散开，没有一点腥味，沙茶酱的咸香刚好中和了肉的清淡。他忍不住多嚼了几口，抬头时正好对上黎墨的目光，对方眼里满是“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得意，还不忘往他碗里再添了几片匙柄。
于文程话不多，只是偶尔给两人添茶，看着黎墨一边叮嘱许清“慢点吃，还有”，一边自己也没停下筷子，嘴角难得露出点笑意。
这种热闹温暖的氛围，回看许清的17年，几乎从未体验到过。
“对了，”于文程忽然开口，放下茶杯看着许清，“你妈妈那边，我已经打过电话了。她说餐馆年底忙，让你安心在这边待着，等她忙完这阵，就过来接你吃顿年夜饭。”
许清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知所措。他本来还在担心妈妈过年没人陪，没想到于文程已经帮他联系好了。
“谢谢您，于老师。”他声音有些发紧，手里的筷子都攥紧了些。
“谢什么，”于文程摆了摆手，“你妈妈也是个不容易的人，咱们能帮就帮点。”
黎墨在一旁附和：“就是！到时候年夜饭咱们一起吃，我可是学会了炒菜的！你喜欢吃什么？我保准儿给炒出来。”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玻璃上化成水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但卡座里却暖得让人安心，锅里的汤还在咕嘟作响，牛肉的香气混着两人的笑声，填满了整个空间。
许清喝了口热柠茶，暖意从喉咙一直滑到胃里。
他看着对面眉飞色舞的黎墨，还有旁边安静喝茶的于文程，忽然觉得，这个寒假，好像真的不用再担心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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