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窗外流淌,海浪声不知疲倦,像是为这个不寻常的夜晚低吟的背景音。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在裴既明身上勾勒出安静的轮廓,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素白的墙壁上。
余景珩蜷缩在被子里,身体因为疲惫和药物的作用渐渐放松,但神经末梢却依旧敏锐地捕捉着床边那个人的存在。他能听到裴既明平稳的呼吸声,能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带着温度的目光。
这感觉太陌生了。
七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冰冷的被褥和死寂的黑暗。此刻,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却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空气都仿佛变得稠密而温热起来。这让他无所适从,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连尾巴都在被子里不安地动了动。
他应该让他走的。
他不能再贪恋这份温暖。
流宛林虽然被带走了,但那些刻在他骨子里的不堪和秘密,并不会随之消失。
“……你走吧。”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恳求。像是最后的挣扎。
裴既明看着他露在被子外的那一小截白皙后颈,和那因为紧张而微微弓起的脊背线条,心里软成一滩水,又夹杂着细细密密的疼。
“说了不走。”裴既明的语气依旧带着点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欠揍劲儿,但音调却放得更低,更缓,像在哄弄一只炸毛的猫,“闭眼,睡觉。再说话……”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用什么威胁,最后带着点戏谑道,“……我就亲你了。”
余景珩耳根瞬间爆红,连带着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他猛地将头也缩进了被子,彻底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只留下几缕黑色的发丝露在外面,显示着主人的羞窘。
……无耻!
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要脸!
他在心里无声地骂着,可心脏却不争气地怦怦直跳,那因为羞恼而升起的细微热度,竟然奇异地冲淡了些许胃部的钝痛和心底的寒凉。
裴既明看着那团鼓起的被子,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他的猫,还是这么……经不起逗。
他没有再说话。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被窝里的余景珩,最初还紧绷着神经,警惕着裴既明的任何动静。但或许是药效彻底发挥了作用,或许是那持续不断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存在感,又或许是这七年来从未有过的、被人守护着的感觉……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温暖的潮水,逐渐淹没了他紧绷的意识。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绵长。
一直紧绷的身体,也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下来。
那條之前还僵硬不安的尾巴,也软软地、顺从地垂落在腿边,尾尖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卷了卷被角。
他睡着了。
裴既明一直安静地坐着,像最忠诚的守卫。直到确认余景珩的呼吸彻底平稳,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他才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动作轻缓,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走到床边,借着昏暗的光线,凝视着余景珩的睡颜。
睡着了的他,褪去了所有冰冷的伪装和尖锐的防备,显得异常安静和……脆弱。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因为先前哭过,眼尾还带着一点未散尽的薄红。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刚才的痛苦扭曲,平和了许多。
裴既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落在他因为侧躺而压得有些变形的、软软的脸颊肉上,落在他微微张开的、颜色浅淡的嘴唇上……
心里那片荒芜了七年的冻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泉水,冰层碎裂,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酸涩依旧存在,却奇异地混合了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的庆幸和……更加汹涌的爱意。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空中,极其渴望触碰,却又怕惊扰这难得的安宁。最终,他只是用目光,一遍遍贪婪地描摹着对方的轮廓,仿佛要将这七年错失的时光,都弥补回来。
看了不知多久,他才缓缓直起身。他没有离开卧室,而是走到了窗边,轻轻拉开一点窗帘,望着窗外墨蓝色的海面和天际疏朗的星子。
夜风吹进来,带着海水的微咸和凉意。
他拿出手机,调成静音,开始处理一些不得不处理的工作信息,同时,也给助理发了条信息,让他明天一早送些清淡的早餐和……一些猫科动物可能需要的、舒缓情绪或补充营养的东西过来。
他做得井井有条,心思却始终分了一大半在床上那个安睡的人身上。
后半夜,余景珩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也许是胃里依旧不舒服,也许是梦到了什么,他无意识地蹙起了眉,喉咙里发出极轻的、类似于呜咽的气音,身体也微微蜷缩起来。
一直浅眠的裴既明立刻察觉到了。他放下手机,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轻声唤道:“猫?”
余景珩没有醒,但似乎感觉到了身边令人安心的气息,那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一些,朝着热源的方向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呼吸重新变得平稳。
裴既明看着他那依赖的小动作,眼底最后一丝阴霾也散去了,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心疼。
他就这样在床边守了一夜。
看着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鱼肚白,看着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温柔地洒在余景珩安静的睡颜上。
当余景珩的眼睫轻轻颤动,即将醒来时,裴既明才悄然退开一些,坐回床边的椅子上,假装自己也刚刚醒来不久。
晨光熹微中,余景珩缓缓睁开眼。意识回笼的瞬间,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胃部仅存的、细微的闷胀感,而不是往日醒来时那尖锐的疼痛。然后,他感觉到了身上温暖干燥的被子,以及……房间里那抹无法忽视的、熟悉的存在感。
他微微一僵,昨晚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流宛林的揭露,裴既明的怀抱,他的崩溃,还有……那句“不走”。
他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看向床边。
裴既明正坐在那里,手肘支着膝盖,掌心托着下巴,似乎有些疲惫地闭目养神。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线条,下巴上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真实的倦怠。
他……真的守了一夜。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荡开层层叠叠的、复杂的涟漪。酸涩,暖意,无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害怕去深究的贪恋,交织在一起。
他似乎……再也无法用冰冷的“滚”字,来驱赶这个人了。
裴既明像是感应到他的注视,也睁开了眼。四目相对。
没有昨日的激烈对峙,也没有深夜的崩溃无助。在清晨柔和的光线里,两人的目光第一次如此平静地交汇。
裴既明看着他,眼底带着血丝,却扬起一个有些疲惫,却依旧带着他标志性痞气的笑容,嗓音因为一夜未眠而有些沙哑:
“早啊,猫。”
“胃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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