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钟,拉萨的太阳仍旧高高悬挂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中,洒下来的光线像镀了层金色滤镜,肆意炙烤着脚下这方神圣的土地。
八廓街上除了摇着经筒转寺磕长头的佛教徒,其余大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背包客,他们怀着对西藏的好奇,行了很长的路,不远千里来到这片距离天空最近的雪域高原,来看那传说中的雪山湖泊大昭寺,飞鸟牦牛藏羚羊。
有很多人在这里相识,也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在这里悄然发生。
比起商业繁华人群密集的八廓街,大昭寺东南以外数百米的萨巴巷则安静许多,这片区域主要是当地人居住的地方,店铺稀疏,游客也不多。左右两侧房屋挡去了绝大部分刺目光照,给底下创造出一块面积不大的阴凉路段。
角落里,姜楠靠墙而站。她身材高挑,身上穿着一条昨天买的绛红长裙,袖子稍有些长,将两条胳膊裹的严严实实,黝黑长发随意挽在脑后,耳侧有几绺没固定好沿着修长的脖颈散落下来陷入了领口。
她脸上毫无表情,垂首盯着地面。
看似是在专注思考,实际魂早出了窍。
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偶有路过行人投来好奇的视线,她也浑然不觉,平静又诡异的沉浸在自我思绪里。
事实上这已经是她从日喀则来到拉萨的第十天了,几乎多半时间都是像这样找个地方发呆一整天,又或者说,不止近期,这半年以来没有工作占据大脑的时候,她都是浑浑噩噩的如同游魂般混乱生活着。
总感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都是南柯一梦,醒来她还在背着相机跟随老师全国各地跑摄影,没有认识那些人,没有经历那些荒唐可笑的事。
直到一阵叽叽喳喳的欢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姜楠才终于有了动静。
她揉了揉酸涩的脖子,掀起眼皮望向声源处。
是几个藏族小孩,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空地上,他们中有男有女,都穿着色彩鲜艳的少数民族服装,围坐在一起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玩着她看不懂的游戏,那一张张因长久日晒而黝黑的脸上都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年轻,活力,充满了朝气。
姜楠盯着他们看了会儿,眼中浮现出点点光彩,倏地意念一动,她从搁在脚边的背包里取出了相机。
一连拍了数十张,她停下来翻了翻照片,手感不错,整体来说还算满意,正打算收妥相机,余光瞥见右前方拐角后有个目光灼灼瞧着她看的藏族小姑娘。
对方触碰到她的视线,嗖的一下藏了起来。
见状,姜楠留在原地没作声。
十几秒后,那颗小脑袋再度探出。
她放缓表情,朝对方招招手:“过来。”
小姑娘双手交握,踌躇好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走近,她看着姜楠,普通话讲的很慢:“阿佳啦,你刚刚是在给我们拍照吗?”
她点头。
小姑娘又问:“我可以看看吗?”
姜楠微笑了下,轻声说:“可以。”
“谢谢阿佳啦。”
小姑娘很是有礼貌,说完谢谢挪动脚步凑到姜楠身旁,就着她的手看起来,时不时地冒出几声嬉笑惊呼。
“这是我!”
“嗯。”
“这个是桑珠!”
“嗯。”
“这个是卓嘎!”
“嗯。”
……
直到看完最后一张照片,小姑娘猛地凑近在姜楠脸上亲了下:“我好喜欢好喜欢,谢谢阿佳啦把我们拍的这么好看!”
姜楠对这样陌生的亲密行为十分不适,身体明显紧绷了下,回过神后,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递过去。
小姑娘并没有伸手接,只双眼亮晶晶的,抿着嘴巴对她笑。
姜楠心想好聪明警惕的孩子,看来家长教的很好。
她眼底露出一抹笑意,手上动作没停,撕开糖纸自行塞进了嘴里:“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仁藏卓玛。”小姑娘回答说。
卓玛。
藏语里的意思是神圣的仙女。
自从踏入藏区,姜楠已数不清见过多少个名叫卓玛的藏族姑娘,她们长相不一样,年龄不一样,出现的地点也不一样,一样的是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充满善意的微笑,那么淳朴,又那么迷人。
与这样的人相处多了,被她们的笑容和活力感染,连她都变得越发平和轻盈,仿佛那些埋藏在心底不断吞噬她的痛苦折磨,从来不曾存在过。
就在姜楠胡思乱想的时候,卓玛突然看着前方惊喜地喊了一声。
“阿妈。”
她的声音成功把姜楠游离的思绪拽回到眼前,目光也跟随着看了过去。
只见卓玛小跑着扑向迎面走来的中年女人,女人蹲下身体张开双臂揽她在怀,像天空拥抱飞鸟,大海拥抱鲸鱼那样。她的小脑袋贴近女人耳边说起悄悄话,讲到开心处,手舞足蹈的连说带比划,女人脸上全程带着宠溺的笑充当倾听者,适时给出回应,全程没有显露出丝毫不耐。
这亲密的一幕和记忆深处某个画面如此相似,措手不及的重叠在一起展现至姜楠眼前,让她几不可察的顿了下,与此同时,心中泛起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静静看了片刻,姜楠的目光由怀念转为平静,她深吸一口气,藏起情绪,没有出声打扰这对母女,转身往外走离开了这个地方。
巷子的外面是另一条巷子,一直往前走,尽头是个汇聚了四面八方无数小巷的萨巴广场,琳琅满目的敞开式店铺,摆地摊卖小物品的商贩,三两成群席地而坐的游客,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再参杂着几句吆喝,实在是热闹极了。
踏入此地最先看到的一定是广场中央那座年代久远的白塔,很多游客从这经过都会站在旁边与它合照留念,其次是后方红色墙体下那个抱着吉他弹唱的男生,正被好几个人围观着。
男生唱的是纪录片冈仁波齐的主题曲,《No Fear In My Heart》这首歌,他的音色暗哑,带着天然的沧桑气,歌声很是抓耳朵。
姜楠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广场,却是头回遇到有人在此唱歌,再加上她是来藏路上刚刚看完的这部纪录片,印象正深刻,故而停下来听了听。
“只有奄奄一息过,那个真正的我,他才能够诞生……”
一曲结束,为他驻足捧场的游客越来越多,人多了,各种浑浊的味道跟着浓厚,混杂在一起,致使高原上本就不算充足的新鲜空气变得更加稀薄。
姜楠按了按太阳穴,隐隐有些不舒服,想找个地方休息下。
环顾很久才在白塔后面一个偏僻角落找到张空着的木制长椅。
人刚坐下,手机就响了。
看见来电人名字,她握着手机的指尖紧了紧,沉默半响,按下了拒接。
再次响起。
她直接关机。
屏幕彻底黑掉后,映射出一张木然到近乎冷漠的脸。
姜楠望着上面的人影发了会呆儿,不知想到什么,她无力地闭上了眼。
头疼的更厉害了。
太阳一点点西斜,天边渐渐泛起了大片金黄色的晚霞。
相隔一条狭窄过道的咖啡店里,靠窗而坐的男人自从姜楠过来就注意到了她,默不作声地观察了很长时间。
她是典型的北方女孩长相,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五官说不上明艳动人,但胜在整体气质出众,最特别的当属那一双狭长的凤目,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漆黑如磐石,放在这张尖瘦的脸上,看起来极具个人特色,属于让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那种。
毫不吹嘘地说,这样一个特别的女人,只要出现,自然会受到关注,同样的也就避免不了被人搭讪。
男人盯着她看的眼里兴味更甚,起身推门而出。
“你好?”
说完并未得到回应,他又重复了一遍。
“你好?”
姜楠这才意识到有人和自己讲话,抬眸:“有事?”
男人抱着手臂在旁边坐下,理直气壮地说:“也没什么事,就是看妹妹你一个人坐在这发呆,看起来怪孤单的,所以过来问候一下。”
“没事就滚。”
她沉下脸,浑身散发出生人勿扰的冷硬气场。
“干嘛这么大火气,大家认识一下聊聊天嘛。”男人视而不见,摆出一个自认为帅气的角度朝她笑,“一个人过来旅游?要不要结伴?”
“关你屁事。”姜楠头很疼,心情也是异常的差,这种状态下自然说不出半句好话,更何况还是个主动凑上来找骂的人,“搭讪?想撩妹?麻烦您回家多批发几个脑子上网好好学习一番再来,否则自以为是只能暴露你根本就是个无知废物的本质。”
这劈头盖脸一顿骂,男人脸色顿时难看:“你他妈骂谁呢?会不会好好说话?”
“骂你呢。至于会不会好好说话?对人当然会,但对你这种张嘴就拉的直肠蠢货不会。”姜楠轻蔑地说着,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块垃圾。
男人被她的话和眼神激怒,气急败坏地指着她:“你有胆给老子再说一遍试试?”
“你耳背?”姜楠煞有其事地露出一副惋惜神情,“原来你不止长相自来旧,五官功能都跟着退步成未开化的原始人了,真是可怜,需不需要我去旁边杂货店买个喇叭录下来给你循环播放?一个不够我买十个,一天不够我播十天,还不收你的钱,就当为关爱空巢老人做贡献。”
她骂起人来疯狂的像个机关枪,嘴一张那话就噼里啪啦的往对方身上砸,压根不带停的。
“你——”
男人额头青筋冒起,指着她你了半天。
“还不滚?”姜楠骂了一通,不耐烦再继续跟这种人耗费时间,举起了手机,“那我报警了?”
旁边几个从一开始听到动静就在悄悄围观看热闹的人,看到这再也忍不住接连噗嗤地笑出了声,既惊讶于女人的口才,又好笑于男的搭讪不成反被骂成这样的丢脸模样,慢慢地,嘲笑声越来越大。
男人听在耳里更加恼羞成怒,满肚子火想发泄,但看姜楠一副真要报警的架势,他怂了,不得不忍着,更何况光天化日之下,负责巡逻保护此地安全的值勤站点就在不远处,随时会注意到这边动静,他什么也不敢做,只能发泄般狠狠骂了句神经病悻悻而去。
他走后,那群围观群众也跟着散了,再没人敢上前招惹。
而吵完一架的姜楠,心情没有半分缓解,仍旧差的要死,那个来电人名字牵动起的负面情绪笼罩全身,令她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
她深深呼吸,想以此来平复心情。
想抽烟。
拉开背包拉链找,没找到,越发感到烦躁。
姜楠从座位上站起身,扫视一圈。
周遭店铺绝大部分都是客源不断,只有斜后方巷子深处的一家百货商店不同,与其他商铺的热闹喧哗不一样,这家店始终保持着静悄悄的状态,没见有人进出,相比之下显得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按常理来说即使店铺位置稍显偏僻,但游客一波接一波,怎么说也不至于无一人光顾,很奇怪的现象,勾起了她为数不多的好奇心。
待她走近才明白原因。
何止是没有顾客,连老板都不见人影。
只见一侧门上挂着块黑色板子,板上用粉笔写着八个大字:老板休息,买卖随缘!
这老板可真是个妙人,做生意够随心所欲的。
姜楠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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