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相信一见钟情吗?”
身穿暗红色志愿者T恤的林衡,笑眯眯地递出了手中的宣传册。
金发碧眼的游客灿烂笑着,牙齿白得晃眼:“当然,罗密欧与朱丽叶就是一见钟情。”
人到中年的Beta夫妇互相对望一眼,腼腆地摸摸耳朵:“没经历过,心动的感觉更多来自于生活的细节吧……”
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仰着脸拉妈妈的手:“我爸爸说在他高中分班的时候,一眼就喜欢上妈妈了。”
……
架在后方的单反如实记录着鲜活的一幕幕。
“OK,素材够了!”
亮绿的指示灯黑下去了,摄像陶青扣上电子屏:“累坏了吧小衡?陪我去展厅里拍点镜头,咱俩就撤吧。”
“那怎么行?还剩两小时……”
“哎呀,我一个人扛设备回去多累呀,反正这里有阿程看着……”
陶青笑得促狭,冲他挤眼睛:“对了,你那相亲对象怎么样啊,看上了没?”
她声音不低,唬得林衡一跳:“学姐,你小声点,你答应过我不声张的……”
“行行行……那个Alpha高吗?帅吗?哪个学校的?”
“还……挺好的……”
林衡被噎住了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介绍道:“比我大六岁,相貌英俊,谈吐成熟,大学毕业就接管了家里的生意,单身四五年了。我和他见过四次……”
陶青一侧的眉毛拧起来了,她盯了一会儿林衡,头像拨浪鼓似地摇起来了:
“不行不行,和你家里说说,这人算了吧……”
“怎么了?”
“很明显啊,你……”
陶青话说到一半,突然间停下了。
下一秒,她的杏仁眼大睁起来,亮得像探照灯:“开机!阿程帮我开机!”
陶青笑得像花似的,右手连推身旁的林衡好几下:“小衡!去把那个黑衣服的拦下来,快采访他!”
“素材不是够了吗?”
“哪儿够啊?那么上镜的大帅哥,男模似的,要是放在纪录片开头,从艺术馆的领导到屏幕前的观众,肯定齐刷刷的眼前一亮……”
林衡无奈,他轻车熟路地抽出薄薄的宣传册,台词早就烂熟于心了,无非是……
林衡忽然站住了。
在展馆入口处,落地窗明暗交杂的光影下,有位穿风衣、戴墨镜的年轻人正向导览台走来。
他太高挑,头窄肩宽,身材优越,黑蓝的风衣收得很窄,勾出挺拔的脊背和长直的双腿。在展馆雪白的曲面墙下,他毫不费力地从稀稀落落的访客间跳脱出来,步伐利落、身姿潇洒。
“天呐,怎么构图都好看……”
陶青一瞬不瞬地盯着相机取景框:“随便一拍,就是一组模特大片啊……”
像被陶青唤醒了似的,林衡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咚咚、咚咚、咚咚——
他手心出汗,血向上涌,满耳都是杂乱的鼓噪声。
太像了……
他有些惶恐、也有些贪婪地盯着那道身影,大脑陷入了白茫茫的雾里。
年轻人比例绝佳、气质出众,时值黄昏,他走在暗铜色的夕照中,空旷的艺术馆如橘色的水潭,他的轮廓朦朦胧胧,仿佛自回忆的另一端遥遥走来。
是他?不是他?不,是他……
这是如梦似幻的一刻,林衡陷入了漫长的恍惚,仿佛两人身处各异的时空,隔着七年光阴、迢迢岁月,而他动弹不能,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看那人跋山涉水,回到自己身边。
“小衡……”
身后的陶青低低催了一声。
年轻人路过导览台前,斜斜的影子落在他的脸上。
暗色笼罩下来的刹那,林衡堪堪回过魂来,血管擂动的声响泄露了他的慌乱、雀跃、无措、狂喜……
耀清……
来不及眼眶发酸,林衡的躯体便先一步替他行动了,他半抬着头,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般,浑身僵硬、无知无觉地上前一步。
“先生……”
离得近了,他才发觉他风尘仆仆,像刚从海滨度假归来,身上的布料弥漫着太阳暴晒后的味道。
林衡浑浑噩噩,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错了!错了!
盯着显示屏的陶青急得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不该是先问一句“我们在为美术展拍纪录片,方便抽三十秒接受采访吗”?
英俊的年轻人忽地站住了。
他的目光转向了拦在面前、故作镇静的林衡。
林衡的呼吸蓦地停了半秒。
隔着墨镜对峙时,无言的沉默仿若潮涌,昏暗轻柔,徐徐地将他们推向彼此。
林衡有些怔忡,他盯着自己投在漆黑镜片上的面孔,莹白一张,困在昏暗的镀膜中央,像陷进一口无光的深潭,即便快要溺毙,仍维系着疏离的姿态,不敢挣扎,亦不敢呼救。
或许过了半秒,又或许过了半分钟,颀长的手指抵着玳瑁框一晃而过,将墨镜推了上去。
年轻人低垂着眼,他动了下薄而狭长的眼睑,浓密的长睫扇了下,幽幽的目光蜻蜓点水地掠过林衡的名牌。
他面露倦怠,剑眉蹙了蹙,像是偏头痛,或是不耐烦:“不清楚。”
他在回答那句提问,漂亮的黑瞳越过了林衡,直视着相机镜头:“所以才会来看展。”
他轻描淡写地敷衍着,似乎他与林衡只是陌生人。
林衡扯出个笑来,他没什么实感,思绪像浸在水里,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直到年轻人从他身边掠过,从他手中抽去图册,两人的衣袖轻触又分离,他才大梦初醒一般,瞳孔猛地紧缩,手指微微颤抖。
一瞬间,成百数千个念头在脑海中齐齐轰鸣,争先恐后地喋喋不休。
你过得好吗?地质工作累吗?病治好了吗?还和母亲吵架吗……
你有没有交往中的……
他不敢问,七年了,他一直从别人口中零星地拼凑消息,也无数次幻想过他们的重逢,而真当面对面时,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
他对不起他,他们不是能微笑寒暄的关系,江耀清已足够礼貌,给彼此都留了体面。
脚步声渐渐地远去了,林衡一顿一顿地回过头,控制不住地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
明明是胆怯的,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胸中腾起不可理喻的冲动,粗鲁地推搡他追上前去,结结巴巴地问出那两句厚颜无耻的话:
——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肯回来,是不是代表着你能原谅……
他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拍。
陶青激动地凑了过来:“小衡,太好看了这个镜头,简直能竞争我的年度最佳啊!”
她咔哒一声将单反从云台上卸下来,端到林衡面前,兴冲冲地递给他看:
“你瞧,这构图,这背景,这对俊男,太绝了,满满的故事感……这么绝妙的光影下,哪怕两只狗对视都深情款款……当然我不是在骂你,总之就是太棒了!养眼!绝配!”
绝配?
林衡像被戳中心事似的,一个激灵:“别开玩笑了,学姐……”
“没开玩笑啊,我是实事求地评价好吧?不信你问阿程……阿程,你觉得呢?”
“好看。”
程秋意正有条不紊地归拢着宣传册,向来惜字如金的他,罕见地多添了两个字:
“般配。”
“你瞧!阿程认证的般配!”
陶青同林衡咬耳朵:“要不要去要个联系方式?”
是啊,联系方式……
他曾犯下大错,欠了耀清许多,却没机会作出任何弥补。
“学姐,等我下,一会儿我再回来找你……”
不消片刻,单薄的林衡便汇入人潮中,他焦急地穿行,目光扫过一张又一张面孔,男女老少从眼前晃过,却独独不见自己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仿佛方才的邂逅只是一场梦境。
不可能,他不相信……
林衡转身奔向旋转楼梯,他一路攀上二楼,俯瞰美术馆的中庭,可那人当真像一滴水消弭在海洋里,彻底失去踪影,只余他激烈燥热的心跳,一声接一声地冷却下去。
“小衡!”
一阵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陶青跨过最后一阶,把三脚架往地上一竖:“找到人了?”
林衡慢慢垂下了眼睛。
“没找到?有点可惜啊。我还想劝你换个人交往,甩了现在的相亲对象呢……”
林衡一怔,忽然想起被打断的对话:“怎么了,他哪里不好吗……”
“当然是因为你不喜欢他,多明显啊。”
陶青摆摆手:“回到咱们这场艺术展的主题,‘一见钟情’。我是相信一见钟情的那类人,是不是良缘,信息素会告诉我们答案。你们都见了四次了,一提起他,你还是一脸为难,显然就是没感觉嘛。”
林衡的视线闪开了,声音哑哑的:“确实欠点感觉,但感情也可以培养……”
“不不不,像他这种人,我可太了解了。”
陶青摇摇头:“按你的说法,他的相貌、家财、谈吐和才干都没有短板,这种六边形战士级别的富二代,竟然单身了四五年,三十一岁未婚,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陶青的音量压低了:“我直白点说吧,只有三种可能,他要么是个海王、要么非常挑剔、要么是个极端工作狂。”
“这三种人,在择偶方面,有个共同点,那就是现实又精明,只想要个被乖乖养在家里的太太,肯定会哄着你三个月结婚、十个月生孩子……你阅历太浅,根本玩不过他,就算他有钱,也会把经济大权控得死死的,钱袋子给看不给花……我可不是危言耸听啊,这都是我身边姐妹的血泪教训……”
“知道你是为我好……”
林衡沉默了一会儿:“这门婚事,我做不了主。”
陶青脸色有些变了:“什么意思?你爸妈逼你联姻?和不喜欢的人结婚,和钱色交易有什么区别?”
“我以为妈妈不会这样做,因为她很爱面子、很讲体面……”
林衡轻轻叹了口气:“但哥哥去世前欠下的债务,实在是不乐观,况且妈妈的公司近来经营困难,被下游拖欠四十亿的回款……我是个学生,即便拼命打工,也只能负担自己的日常开销而已,我能帮家里做的,也就只有结婚。学姐,谢谢你给我介绍的兼职,下周我请你吃饭。”
这是闲聊到此为止的意思。
陶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客气什么……等你毕业了,正式入职了华锐集团,成了数据工程师再请我也不迟。”
陶青的眼神有些复杂,她一向快人快语,现下却难得地犹豫了一会儿:“但是小衡……婚姻是终身大事,如果你结婚了,被标记了,恐怕就一辈子和那个Alpha绑定了……”
“是啊,不只是我,对方也有这个顾虑。”
林衡帮学姐调整三脚架的高度:“所以两家打算先订婚、再同居,从明天开始。”
“明天?!”
“是啊,明天。”
林衡苦笑了下,眼里像起了阵雾气。
“今晚就是我的订婚宴,聚餐去不了了,抱歉。”
……
*
上午八点半,林衡从昏暗的主卧里惊醒了。
他喘得厉害,两颊发热,额前冷汗淋漓,耳朵里嗡嗡直响,浑身酸痛得动弹不能。
他的发.情期……是提前了吗?
林衡像被蒸熟了似的,脑子都快融化了,雾昭昭的眸子涣散地望着铁灰的天花板。
那是两天前的事情,学姐为银城美术馆的装置艺术展拍纪录片,顺带拽上他和阿程去做志愿者,负责分发宣传册和采访游客。
偶然中的偶然,他竟与旧友重逢了。
是与他生活半年、遭他陷害、与他断联的江耀清。
长达七年的分别,不足半分钟的问答,平淡如水的擦肩而过。
他曾以为两人将此生不复相见,因为愧悔,因为无颜面对。
阴差阳错,他魂牵梦萦的那人,竟再次出现在面前,即便形同陌路。
“耀清……”
林衡叹息一声,他屈起手肘,强撑着坐起身,习惯性地摸来手机检查消息。
按亮屏幕的一刹那,他的心跳突然停了半拍。
暗红的锁屏壁纸中央,是堆叠成山的未读消息浮层。
『……这就是我未婚夫出轨的始末』
消息来自昨晚在论坛上新加的网友,“瑶池”。
林衡悚然一惊,手指不听使唤地点开了消息。
在屏幕荧荧的白光里,他从头翻阅着零零星星的文字。
『我和未婚妻是相亲结识的,在一起三年了』
『他相貌英俊,温顺懂事,我工作繁忙,却能为他提供优渥的生活』
『刚接触的时候,我们没多少热恋的感觉。但感情可以培养,我和他之间越来越默契,我也就主动将结婚提上了日程』
『可就在五天前,我却收到了一沓厚厚的信』
『信是打印的,写着我的未婚妻根本不爱我。他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完成结婚生子这项任务』
『在我独自加班的日日夜夜里,在我看不见的街角、商场、酒店里,他在和另一个男人甜蜜地约会』
『那个男人才是他的真爱,是他年少时的白月光,也是深埋心底的求不得』
『因为父母的阻挠,他们不可能结婚。可我的未婚妻情难自禁,背着我与他幽会,享受这份偷来的刺激』
『寄信的人附了照片,一张又一张,记录着那些甜蜜的互动』
『他们在大桥上骑车、在书店里喝咖啡、在露天运动场打羽毛球、在公交车站共用同一副耳机……』
『照片里的他好陌生,亮亮的眼睛、羞涩的小动作、开怀甜蜜的笑容、装模作样的嗔怒……都是我从未见过的』
『在我面前,他从来都是淡淡的。他自称性格慢热,甚至温柔得像个假人……现在我明白了,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我,和我相处的每分每秒,他始终在演戏』
『太难受了,从收到信到现在,已经五天了,我没睡过一个整觉……我心乱如麻,烟灰缸里的烟蒂都塞不下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到底该不该和他摊牌?摊牌后又该怎么办?是给他个机会,还是彻底舍弃这段三年的感情?』
『这就是我未婚夫出轨的始末』
看到最后一行时,一阵无名的凉意蛇一样蹿上脊背。
林衡寒毛直竖,手臂上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他静了几秒,慢慢地将消息向上划。
相亲结识、一人有财一人有貌、没有热恋的感觉、有忘不掉的初恋、不能和白月光结婚是因为家庭……
甚至和初恋约会的地点,都是大桥、书店、球场、公交站……
林衡的脸褪了血色,眼珠畏惧地颤动起来。
为什么,怎么会像是……
像在影射他和江耀清?
这个“瑶池”,难不成……
是闻如峰派来试探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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