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深处,有一个破碎的小木屋,墙脚的木板基本都被咬烂了,也许明天就会塌。
此时木屋很安静,悄无声息。
木屋前头有一片草坪,大王正在上面捉青蛙,顺便等待他的主人起床。
青蛙一蹦,大王跟着一蹦,扑住了又放开。
几十个回合下来,青蛙有点死了,惨嚎着趴在原地。
青蛙绝望的惨嚎听起来像鹅。
大王一爪子盖下来,捂住青蛙的嚎叫,俯下脑袋叼住它,叼到远一点的草坪,重新放下。
青蛙一动不动,像尸体。
大王伸爪子推它屁股。
青蛙跳走一步。
大王四爪离地跳过去,扑住,放开。
再用嘴筒去拱它。
跳。
扑。
......
在大王注意不到的地方,小木屋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那是小心翼翼的一条缝。
然后又毫无声响的,又推开一点。
一点又一点,蹑手蹑脚。
窗缝里是一只光秃秃的手,皮包骨头,苍白无光。
顺着手看过去,窗后站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可能是美的,然而这只是一种推测,就像看到一个样貌不俗的老人,推想他曾经可能是个美人一样。
因为此人此时已经不美了。
老人不美是因为衰老,这女人不美是因为长期的萎顿,从精神面貌来看,她一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过门,没有见过人了。
尤其是她现在刚睡醒,眼睛还半眯着睁不开,蓬乱着头发,一身灰扑扑破了洞的单布衣裳,那股窝窝囊囊的气质就别提了。
这人就是听卑上神。
天界如今住着一万八千神,神仙们各有各的志向,别看听卑活成这样,听卑也有自己的志向。
而她的志向说出来,恐怕从天庭剩下的一万七千九百九十九个神仙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份一样的了。
她要当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当废物还算志向吗?废物还不是想当就当吗?不,不,任何事情做到极致都不容易。
听卑上神张大嘴打了个哈气,隔着窗户最后偷窥了一眼她的狗。
小幼犬在草坪上蹦蹦跳跳,正自得其乐呢,并没有发现她醒了。
于是听卑笑着转身,一步懒似一步地走回去,走到小屋当中倒地一躺,还拧着身子伸长手臂抻了个懒腰,睡起了回笼觉。
这木屋小而破旧,空无一物,是字面意义上的家徒四壁,但听卑适应了躺在地上枕着胳膊睡觉以后,睡得也很好。
听卑是立志要当废物的。
神仙要当废物不容易,要当彻头彻尾的废物更难。
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算废物彻底吗?不,只要还有人愿意扶就不算彻底。一个真正彻底的废物,应该是无人认识且毫无作为的。
就像一块不被搭理的烂泥。
听卑这十万年里一直在努力,老本越啃越少,房子越住越小,曾经天庭的相识们都逐渐消散,一批又一批的新神取缔旧神,再没有人记得她的过去。
然而,就在听卑觉得自己这废物越当越好的时候,一天,一只小狗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她的家门口。
小狗一张棕白两色的脸蛋,像用最白的雪和最新鲜的春泥捏出来的小宝贝,一条稚嫩的尾巴梢对她摇晃不休。
听卑想他或许是谁的灵兽走丢了,正要带他去找主人,他却已经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她的小木头房子。
“你主人呢?”听卑一路小碎步跟在他的身后。
那小狗巡视完房子,又走出来蹲坐在门口环视山林,这做派,真是一点没把自己当不速之客。
“我是比格,你知道吗?西方来的,天堂品种。”他说。
“呃......”别看天庭与天堂一字之差,两边的神仙还真是没打过交道。听卑在小狗面前蹲下,平视着他问道,“那你的主人呢?也是天堂那边的吗?”
“我这个品种十万年前就到东方来了,十万年里人间文明断了十几代,我们比格一直矗立不倒。”小狗抬着圆鼓鼓的脑袋看听卑。
“呃......真厉害。”听卑轻声夸赞道。她避世太久,太久没和人说过话了,所以她一时不知道这样的沟通障碍是谁的问题,“那个,你主人呢?”
小比格看着她,抬起一只前爪放在她的手掌上,“你来当吧。”
他的肉爪又热又软,饱满白嫩得像小蒜瓣。
他摆着头又四面看了看,说道:“这里环境还行,以后你就和我住在一起了。”
*
“抱歉,我不能养你。”
“你看到了,我很穷,就这间小屋子,养不了狗。”
听卑试图挡在比格小狗的面前。
“拒绝一只小狗?”小狗仰头看她。
听卑被质问得一懵,小狗已经自顾自地走进屋里了,听卑也只有步步倒退。
“这写的什么。”小比在一面墙边站定,高高扬起脑袋,看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墙上有满面的字,因为老旧而磨损不清,看起来太久远了。
他真有派头,才比脚踝高不点的小狗,闯宅闯得像回自己家。听卑满嘴劝他离开的话,此时只有先咽下,看着他爪子所指的最右一行回答道,“窝囊废行为守则......”
小狗一歪头,像是没听懂,爪子又往左指了指。
“脾气要好。”听卑接着把墙上的话念出来。
小狗继续指,要她接着念。
“都是。”听卑说。
小狗反应了一会,后退,仰面看着墙壁,细看之下确实笔画雷同,她写了半面墙的“脾气要好”。
小狗走到另外半面墙前,伸爪一指。
听卑看着另外半面墙,卡顿了一下说道:“不要杀人。”
小狗再指,听卑就说:“没了。”
小狗后退,看着半面墙的“不要杀人”。
......
听卑尴尬地解释:“咳,这些都是最早写的,早早就用不上了。”
比起赶一只小小的小狗离开,听卑似乎觉得让他知道自己目前不是一个杀人狂魔更重要,于是她引小狗到旁边的一面墙。
上面的笔迹更好辨识一些,看来是后来写的:
接受一切规则
远离一切有灵魂之物
依旧是只有两句话,密密麻麻写满一墙,听卑念给小狗听。
小狗听完,自动转身走到相邻的另一面墙前面。
那一整面墙上密密麻麻地重复着四个字,字迹尚新。
听卑没有念,小狗就自己念出声,“忘记过去。”
“好了你看到了,我是一个窝囊废,我照顾不好你,也保护不了你,趁着天还亮去别处转转吧,祝你找到心仪的主人。”听卑说着抱起小狗,一路把他送到门口放下。
小狗蹲坐在门口,双眼流露出极其困惑的神情,看着她问道:“为什么?”
听卑蹲在他面前:“什么为什么。”
小狗看向她身后的三面墙壁,那上面的书法新旧有别,但都没个统一的章法:时而工整端庄,像是耐下心性在劝诫自己;时而草字勾连,仿佛在和自己争吵,放大的笔画如同高声压人;时而蝇头小字,不休不止地重复成一大片黑迹,像是对着自己絮絮叨叨,百诵成真。
小狗跳上听卑的膝头,窝进她的怀里,问:“你现在脾气很好了吗?”
“很好了。”
“你不再杀人了吗?”
“早就不了。”
“你接受一切规则了吗?”
“接受了。”
“你远离一切有灵魂之物了......”
听卑把怀里的小比放在远远的地上,点头说道:“远离了。”
小狗梗着脖子看她,似乎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绝的事难以接受。
但他又回头望,在他背后的一面墙上还有一个问题。
你忘记过去了吗?
那面墙上密密麻麻的四个字笔迹犹新,最新的几笔像是前几日刚写上。
“我没办法养一只小狗,就算你是世上最可爱的小狗......”听卑蹲在地上轻声劝说。
小狗低头迅速检查了下自己的小腿大脚,软嫩绒毛,抬头:“我当然是最可爱的。”
“......那我也没法养。”听卑把话补全。
小狗四腿直直站住,盯着听卑,气势擎天立地,看得出来,他本就不多的涵养快撑不住了,“拒绝一只小狗?”
“......”听卑起身走去墙边,掌心向上比着“远离一切有灵魂之物”的半面墙说道,“抱歉......我的窝囊废行为守则第四条有写......”
不等她说完,小狗满屋乱窜,杂物纷飞中翻出一只小刀叼在嘴里,走向屋子的第四面墙。
一笔一划,他用嘴叼着刀在第四面墙上刻下六个大字。
养一只比格犬。
*
现在是听卑遵守《窝囊废行为守则》第六条“养一只比格犬”的第五个月第二十九天,前五条守则已经全被咬烂了,不知道他是怎么窜上那么高的墙的。
听卑躲在屋里睡回笼觉,小比在屋外玩青蛙。
青蛙又在叫了,死也不能死,活又不能活,它眼望青天,慷慨悲鸣。
比格大王立即伸爪捂住它,凑嘴把它叼起,要带它去更远的草坪上玩,走时眼神警惕地看了一眼小木屋。
正好看到了那扇刚被听卑推开却忘记关上的窗户。
一声激昂的嚎叫,比格大王丢下青蛙窜到木屋门口,兴奋地扒起门来。
谁也想不到,这轰雷般的声音是从这样一小团身体里发出的。
“小比!我我我我刚醒,等会我们再一起玩好吗?”小木屋里,听卑的乞求声被狂野的挠门声盖住。
管你那么多?开门!砰砰砰!砰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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