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叛离了圣殿,也几乎叛离了整个人类世界。
他带着方嘉钰沉睡的本体——那团被他用最柔软的布料包裹、贴身收藏在心口位置的微弱能量体——潜入了大陆北方荒芜寒冷的边境地带。
这里人迹罕至,魔物横行,是光明势力难以触及的阴影角落。
他找到一处废弃的、半埋于积雪之下的古代地堡,作为暂时的栖身之所。
地堡阴冷、潮湿,散发着尘土与苔藓的气息。
顾一仔细清理出一小块区域,用找到的破烂皮毛铺成一个简陋的“窝”,然后将那团包裹着的能量体,极其轻柔地安置在最中心,仿佛安置着世间唯一的火种。
现实中的方嘉钰,虚弱到了极致。他的意识完全沉寂,本体能量微弱的只能维持最基本的存在形态,无法交流,无法显形,甚至无法自主汲取恐惧。
他就像一颗进入休眠的种子,所有的生机都内敛,对外界唯一的感知,或许只剩下与顾一之间那根因长期“饲喂”与神降而变得更加坚韧的、无形的纽带。
他需要顾一。
需要顾一提供的、那带着独特精神烙印的能量来维持不灭,需要顾一的庇护来躲避外界的危险。
这种绝对的依赖,与之前梦境中被锁链禁锢的被动截然不同。这是一种更本质的、生存层面的依附。
曾经高高在上、编织梦魇的神明,如今像一个脆弱的婴孩,将生存的希望完全寄托于这个曾被他视为“食粮”和“疯子”的凡人骑士身上。
顾一很清楚这一点。
他坐在“窝”边,凝视着那团安静搏动的黑暗,眼神复杂。
疯狂的爱意与占有欲依旧炽烈,但其中也掺杂了更多的、实实在在的担忧与一种沉重的责任感。
他轻轻伸出手指,隔着布料,虚虚地触碰着那微弱的能量核心。
地堡是庇护所,保护着他和他的神不被外界摧毁。
而他的存在,本身也成了一个温暖的、移动的囚笼,将方嘉钰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生命轨迹之中。
逃亡的生活艰辛而危险。
顾一需要狩猎魔物或采集稀有的植物果腹,需要时刻警惕圣殿追兵以及其他可能感知到方嘉钰气息的存在。
他身上的伤势在缓慢愈合,但精神的弦始终紧绷。
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方嘉钰本体一些无意识的本能反应。
当他远离地堡,或者长时间没有进行“能量传递”时,他不再称之为“饲喂”,那显得过于居高临下,尽管本质未变,胸口那团能量体的搏动会变得愈发微弱,甚至传递出一种类似“不安”的细微波动。
而当他完成狩猎,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地堡,将手掌贴在能量体上,缓缓传递过去自身体温与精纯的黑暗能量时,,那团能量体会仿佛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喟叹,搏动变得平稳有力,甚至会无意识地、像寻求热源的小动物,微微向他掌心的方向靠拢。
这种无意识的依赖,极大地满足了顾一的占有欲,也悄然软化着他某些过于尖锐的疯狂。
他开始像对待易碎的珍宝一样对待方嘉钰。
他会用找到的干净雪水,小心地浸润包裹能量体的布料边缘,尽管他不知道这是否有用,但他觉得需要这样做;会在夜晚寒风灌入地堡时,将那团能量体更紧地拥在怀中,用体温为其驱散想象中的寒意;会在传递能量时,低声诉说沿途的见闻,或是沉默地、一遍遍用指尖隔空描摹那能量体隐约透出的、熟悉的人形轮廓。
他们的交流是单向的,沉默的。
但在这沉默中,一种超越语言的理解在滋生。
顾一学会了阅读方嘉钰本体那微弱的能量波动,能分辨出哪些是平稳的沉睡,哪些是能量匮乏的不安。
而方嘉钰,即使在沉睡中,似乎也习惯了顾一的气息和陪伴,那能量的波动,渐渐与顾一的呼吸和心跳,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同步。
一场罕见的暴风雪封锁了山脉。
顾一被困在地堡中,外面是能见度几乎为零的白色地狱。
他储备的食物不多,只能节省着食用。地堡内的温度越来越低,呵气成冰。
他将方嘉钰的本体紧紧裹在怀里,用自己的披风和外袍层层包裹,试图用身体为其隔绝最后一丝严寒。
能量传递变得更加频繁,因为他能感觉到,极致的低温似乎也在消耗着方嘉钰本体的活力。
在呼啸的风雪声中,在仿佛与世隔绝的绝境里,顾一抱着怀中微弱的光。对他而言,那黑暗是唯一的光,开始了漫长的低语。
他不再仅仅诉说见闻,而是开始剖白内心。
说起他自幼被送入圣殿,在严苛的戒律和繁重的训练中长大,信仰是他唯一的支柱,却也是沉重的枷锁。
说起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孤独,以及对“与众不同”的隐秘渴望。
“直到您出现……”他的脸颊贴着包裹能量体的布料,声音在风雪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异常清晰地表露着,“您带来的恐惧是真实的,痛苦的,但……那也是唯一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强烈到足以撕裂一切伪装的情绪。”
“您让我觉得,我不是那个完美的圣殿骑士顾一,我只是……我。”
“一个会恐惧,会愤怒,会……不顾一切想要抓住什么的,活生生的人。”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团似乎因他的话语而微微加快了搏动频率的能量体,眼神温柔而偏执。
“所以,别想离开我,嘉钰。无论您是神,是异乡人,还是什么别的……您是我唯一抓住的真实。”
风雪依旧,地堡内,一人一神在严寒与黑暗中相拥,依靠着彼此的存在,对抗着整个世界的恶意。
暴风雪停了,追猎者也到了。
顾一在外出寻找食物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属于这片荒芜之地的气息——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神圣力量净化痕迹,以及一种被锁定的窥视感。
圣殿的裁决所,从未放弃。
他立刻退回地堡,加强了外围的隐蔽和陷阱。他意识到,这个临时据点已经不再安全。
追猎比预想的更快。
一队由三名裁决骑士和一名擅长追踪的神官组成的小队,在第二天正午,出现在了地堡入口附近。
顾一将方嘉钰的本体藏在最深的角落,用杂物掩盖好,自己则手持已经有些残破的银十字剑,守在了唯一的入口处。
战斗爆发得短暂而激烈。
顾一的力量在逃亡和与方嘉钰的共生中变得更为诡异和强大,混合着黑暗与执念的剑气凌厉无比。但他毕竟有伤在身,且对方有针对性的神圣克制手段。
在击伤两名骑士,自己也添了几道新伤后,顾一被迫退入地堡深处。
“异端!交出你庇护的邪恶存在,接受净化!”神官的声音带着穿透性的力量,在地堡内回荡。
顾一背靠着掩藏方嘉钰的杂物堆,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凶狠。他绝不会交出嘉钰。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身后那被掩藏的能量体,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的焦急波动。
方嘉钰感知到了危险?即使在沉睡中?
这个认知让顾一心中一震,随即涌起一股混合着酸涩与奇异的暖流。
他低声道:“别怕。”
不知是对自己说,还是对身后的存在说。
他握紧了剑,准备进行最后的死战。
就在顾一准备冲出去以命相搏时,地堡外突然传来了另一阵骚动——魔物的嘶吼与裁决骑士们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
原来,顾一之前设置的陷阱和战斗的动静,引来了附近游荡的一群饥饿的雪原狼魔!
这些没有理智、只遵循吞噬本能的魔物,可不管目标是异端还是圣殿骑士。
外面的战况瞬间变得混乱。
顾一当机立断,这是天赐的撤离机会!他迅速转身,扒开杂物,将方嘉钰的本体重新小心地纳入怀中贴肉藏好。
他没有选择从原路出去与混战双方硬碰硬,而是凭借着这几日对地堡结构的探索,找到了一条被碎石半封堵的、通往山体另一侧的狭窄通风道。
他用剑撬开碎石,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通道狭窄、黑暗,充满窒息的尘埃,他只能匍匐前进,用身体护住怀中的方嘉钰。
身后地堡内的厮杀声、魔物的咆哮与神圣的爆炸声渐渐远去。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光,以及冰冷的、夹杂着雪屑的空气。
当他终于从山体另一侧一个隐蔽的裂缝中钻出来,重新呼吸到自由的冰冷空气时,天色已近黄昏。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依然传来隐约动静的山体,知道暂时的危机过去了,但追猎远未结束。
他低下头,隔着衣物感受着怀中那团能量体平稳的搏动。在刚才的危机和逃亡中,它一直很安静,仿佛信任着他能处理好一切。
一种奇异的、名为“共犯”的感觉,在顾一心中滋生。
他们一起被追杀,一起逃亡,共享着秘密与危险。
他轻轻拍了拍心口的位置,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确认。
“我们走吧。”他对着怀中的存在低语,然后转身,再次融入了茫茫雪原与渐浓的暮色之中。
背影依旧孤独,却不再仅仅是一个人的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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