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余烬，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寂静中缓缓冷却。
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失败者的哀嚎。
圣城内外，只剩下两种极端的景象：一部分人如同沉浸在最美妙的梦境中，脸上带着幸福的痴迷，或跪地祈祷，或漫无目的地游荡，对周遭的废墟视若无睹；另一部分人则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目光呆滞，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或是陷入无法唤醒的昏睡，在各自的永梦中经历着无声的酷刑。
教皇高塔的大门，在沉寂了数日后，终于再次开启。
首先踏出的，是兰斯·奥尔尼。
他依旧穿着那身残破的教皇祭袍，袍摆沾染着干涸的血迹与塔内的尘埃。
他的金发略显凌乱，脸色是一种久未见光的苍白，但那双蓝色的眼眸，却不再是疯狂与偏执的冰焰，而是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疲惫与某种奇异宁静的海洋。
他怀中，横抱着一个身影。
那是赛提斯。
真理之笔的化身，此刻闭目沉睡，仿佛由光华与暗金雕琢而成的面容平静安详，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他周身流转的法则光辉已然内敛，显得脆弱而真实，如同一个耗尽了所有力量、陷入深度休眠的精灵。
兰斯抱着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仿佛怀抱的是整个世界失而复得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抱着赛提斯，一步步走下了圣山，走入了那片巨大的废墟。
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声地矗立着，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烧焦的木料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破损的圣像倒在瓦砾之中，眼神空洞。
偶尔有沉浸在“神国”中的前联军士兵或信徒与他擦肩而过，对他投来混杂着敬畏与迷茫的目光，却无人上前，也无人阻拦。
兰斯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疮痍。
这里，曾是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掌控、想要净化的“有笔的世界”的一部分，如今已成废墟。
但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旧的秩序已然随着这场战争彻底崩塌，无论是教会曾经的辉煌，还是联军讨伐的正义，都在那最终的“界定”下显得可笑而虚无。
他走到了昔日宏伟的圣光大教堂前。
这里曾是教会权力的核心象征，如今半边穹顶已然坍塌，露出后面灰蒙的天空。
他停下脚步，没有进入，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动用了一丝微弱的力量——并非来自沉睡的赛提斯，而是他们灵魂联结后、自然而然流转于他体内的、与笔同源的力量。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圣城，传入了每一个尚且保持着一丝清醒，无论是因为“神国”还是侥幸未被卷入的灵魂耳中：
“旧的光明，已然蒙尘。”
“以教皇兰斯一世之名，我宣布——”
“光明教会，自此解散。”
没有激昂的宣告，没有冗长的解释，只有一句简单的、不容置疑的判决。
如同最终的法槌落下，为一个时代画上了休止符。
“信仰自由，归于个人。”
“此地，将不再有唯一的‘神’与唯一的‘义’。”
话音落下，冥冥中仿佛有什么束缚着无数灵魂的无形枷锁，应声而碎。
那些跪地祈祷的信徒中，有些人脸上的痴迷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解脱；而那些隐藏在废墟角落、瑟瑟发抖的前神职人员，则露出了复杂难言的神情。
宣布完这一切，兰斯不再停留。
他抱着赛提斯，转身离开了这片象征着旧日权力的废墟核心。
他并没有离开圣城，而是在城市边缘，靠近那片曾经被他界定为“永不凋谢”、如今也在战火中变得残破的花园附近，找到了一处相对完好的、带着庭院的小型建筑。
这里曾经属于一位热爱园艺的低阶神官，如今已空无一人。
他清理出简单的房间，将沉睡的赛提斯安置在铺着干净亚麻布床单的卧榻上，细心地为他盖好薄毯。
他坐在床边，握着赛提斯微凉的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光洁的额头，低语道：
“休息吧，赛提斯。”
“等你醒来，我们会有一个……全新的世界。”
接下来的日子，兰斯开始了他的“建造”。
他不再动用强大的力量去直接扭曲现实，而是像最普通的工匠一样，亲自动手，清理庭院中的碎石，修补破损的墙壁，在荒芜的土地上重新松土，撒下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最普通的野花种子。
他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偶尔会动用一丝微小的力量，或许只是让一株濒死的植物重新焕发生机，或许只是驱散房间内过于潮湿的寒气，一切都显得克制而自然。
他能感觉到，随着他的动作，怀中他依旧时常抱着沉睡的赛提斯，或在庭院中漫步，或坐在阳光下的赛提斯，那微弱的呼吸似乎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周身内敛的光华也偶尔会闪过一丝微弱的涟漪。
圣城，在一种无序却相对和平的状态下，缓慢地自行愈合着。
没有了统一的教会，没有了外部的联军，幸存者们依照最原始的本能和生活需求，开始重新构建社群，交换物资，清理废墟。
没有人再来打扰兰斯和他沉睡的伴侣。
关于教皇高塔上那场“神魔降临”的传说，演变成了各种光怪陆离的版本，但核心都指向一点——那两位，是凌驾于凡俗纷争之上的、不可触碰的存在。
兰斯对此毫不在意。
他解散了旧的教会秩序，并非为了建立新的。
他只是在打造一个只属于他和赛提斯的、小小的、安宁的港湾。
他的世界，曾经广阔到要容纳整个教会版图，又曾偏执到只剩下一支笔。
如今，他的世界，终于找到了最恰如其分的尺寸——就是这个有着小小庭院的居所，和怀中正在缓缓苏醒的爱人。
他是从废墟中走出的王，摒弃了过去的冠冕与权杖。
而他守护的，是他唯一的神，一个因爱而降临、正在积蓄力量准备醒来的真实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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