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非常糟糕。
醒来的一瞬,尖锐的痛感率先于颅内爆发,随即是直射视网膜的冷锐白光,秋昇克制泪意,眼眶通红,勉强打量四周。
鼻尖所嗅到的空气是冰冷的,混杂着铁锈的气味。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确定自己正躺在一个奇怪的全封闭的玻璃房中。
陌生的环境。
秋昇贴着墙努力坐起身,看向自己骨节分明的手。
陌生的……躯体。
记忆中的灰色绒毛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完全形态的人类躯体。秋昇确定自己已经死过一次,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轮回转世?
透过特制玻璃,秋昇看见几十米开外的另一间玻璃房中,一头眼睛猩红、体型为正常两倍的灰狼正呲牙弓身,向着玻璃外的几名黑衣人类发出低吼,是发起攻击的姿态。
然而几秒后,玻璃房内就突然出现了白色的“雾霭”,待雾气消散时,灰狼已经斜躺在地,口吐白沫。
在外观望的黑衣人类们走进玻璃房,将黑狼拖走。
秋昇还想细看,忽然感受到有人遥遥投来了目光,显然这些人已经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动物的敏锐直觉让秋昇意识到处境不妙,他呼吸渐渐急促,试着站起身,然而全身乏力,动弹困难。
他只能坐在原地,眼神警惕地盯着那群穿着黑色防护服的人向他走近。
为首的男人身形修长,面容冷峻,眼瞳墨黑似寒潭,他的制服很挺括,由肩到后背被绷成一道凌厉的弧度,仅站在那里,就带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他停在隔离室外,其余人也跟着停下脚步,落后几步于他身后。
男人看了眼面色苍白的秋昇,对身后的人说:“他的检测结果呢?”
个子中等的人从队伍里走出,弯腰恭敬地将纸质报告递给男人。
男人翻看片刻,兴味道:“有意思。我第一次见人类形态的变异树袋熊,变异体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
他的目光投向隔离室,对上秋昇琥珀色的双眼。
秋昇体型清瘦,发丝被汗水打湿黏在脸庞,嘴唇发白,只那双眼睛透亮得惊人。
他看起来不动声色,实际上脑袋里正飞快地思考着男人的话语,状态奇怪的狼,变异体,变异……树袋熊?
他究竟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男人敲了两下玻璃,引得秋昇动了动目光。
“今天看起来状态不错。”他说。
秋昇没有贸然开口,他意识到这个男人在这群人当中居于上位,神经有些紧绷。
男人一手按在玻璃上,垂眸静立,秋昇就默不作声地和他对视。半晌,对方竟看着他笑了笑,秋昇头皮一麻,却见他背过身去。
下属伸手接过报告,男人落了一句:“继续观察。”
“是,长官!”下属们齐齐应道。
军靴踏地的声音再度响起,男人如来时一般,率先一步离开了这间压抑的隔离室。
什么意思?
秋昇想起刚刚生死不明被拖走的灰狼,又见剩下的防护服人类向玻璃房逼近,生物的本能让他想要逃跑,然而先前移动已经足够困难,此时滞涩的感觉遍布四肢,阻挡他做出任何大幅度动作。
他们手拿针筒逼近他,试图钳制住他的手脚,不见分毫怜悯。
秋昇对这种针筒存在下意识的恐惧,瞬间冷汗涔涔,恍惚间仿佛看见上一世的绝境,群狼环伺,要将他撕得粉碎。
他无意识咬破了唇,殷红的血浸染唇角。
尖锐巨大的针头愈发逼近,像尖刀,他在雾里看花,幻觉和现实重叠,尖刀就要戳进他的眼睛、他的心脏里。
恐惧、恨意、无力……种种情绪一瞬间席卷秋昇的神智,然而其中最强烈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是他熊熊燃烧的求生意志。
上一世经久萦绕的执念突破枷锁,汇成一个念头。
他!不!想!死!
形势骤变!
秋昇的双眸突然闪过暗蓝色的光,像是被什么指引着,用沙哑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念出:“不……要……靠……近……我!”
一瞬间,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止住动作,神情出现片刻空白。
秋昇也愣住了。
咣当一声,针筒滚落在地。
这几名穿着防护服的部下,此时全都望向秋昇清透漂亮的双眼,神情竟慢慢由空白转为痴迷,仿佛蕴满无穷无尽的爱意。
没等秋昇反应,他们又齐齐退后一步,满怀歉意地单膝跪地对他垂下头颅,仿佛听从了秋昇所说的“不要靠近”。
秋昇意识到了什么,回忆着人类的发音,试探地说:“再……后……退……一步。”
部下们果然又齐齐后退,望向他的眼神满是包容以及忠诚。
秋昇扶着玻璃墙,勉力站起身,他不敢靠近这些部下,但他已经明白,自己似乎能够利用这些突然变得奇怪的人类。
于是他试探着,再次尝试开口道:“我的……身体……动不了。”
一名部下问道:“您是感到四肢乏力吗?请让我为您献上解剂。”
秋昇谨慎地看了他一会,然后点点头。
那名部下退出隔离间,其他人则留在原地,等待秋昇的下一句话,然而秋昇至此便没再开口。直到片刻后,那名部下真的带来了一盒解剂,向秋昇走近,秋昇望着他手上那跟方才的针筒极为相似的东西,瞳孔微缩,眼见对方就要给自己注射,他立即制止:“别动!”
部下老老实实停住脚步,心中顿时明白了秋昇抗拒的原因,声音满是愧疚道:“对不起,对不起……很奇怪,我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那样对您……还好我没酿成大错……”
秋昇心底知道,真正奇怪的是这些人类突然转变的态度。即便他试探再三,观察再三,依旧保持谨慎,以免人类狡猾耍诈。
他觉得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里,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
“你把东西……注射……他。”秋昇对着另一名部下扬扬下巴。
那名部下心领神会,走到秋昇面前,接过先前那人手里的解剂,先前那人则干脆利落地撩开袖子,让那名部下注射。
一支解剂注射完后,他们停了下来,面向秋昇。秋昇观察片刻,见先前那人没有丝毫异样,松了口气。
于是他咬咬牙,自己挑走一支解剂,努力克服心底的惧意,学着部下的样子给自己也注射了一整支。
大约几分钟后,秋昇的身体竟真的不再滞涩,重新充盈了能量。他活动活动筋骨,觉得自己有了逃跑的能力,终于露出来到这个陌生地方的第一个笑容。
部下们看着他灿烂纯粹的笑,神情怔怔。
秋昇转过身,面朝他们一扬手,说:“快,你们……带我出去。”
有了气力,他说话也渐渐变流畅了。
……
直到踏入泥土里,站在天空下,秋昇才发现自己究竟来到了一个怎样奇异陌生的地方。
他先前所处的密闭空间,是后方大型建筑群的一角,那庞然大物在人类钢铁森林般的城池中依旧高耸显眼。他一路离开城市,大约几公里后,发现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植木凋零。
本体作为树袋熊的他嗅觉敏锐,能察觉到前方远处存在其他的除人类外的生物迹象,但奇怪的是,这些生物没有划分领地,反而气息交织游走各处,只不靠近这人类建筑。这与记忆中,他与其他动物的相处经验不太一样。
那些部下送秋昇离开这关卡重重的城池后,秋昇便让他们走了,渐渐入夜,秋昇带着满心疑惑,头也不回地跑进黑暗,拥抱那片荒芜——
可能是许久未能拥有人形不熟练,秋昇的手脚打起架来,虽几步跑进黑暗,却一时不察跌下滑坡,狠狠滚了十几圈,磕到一块石头上,再度陷入昏迷。
——这场逃跑,出师不利。
再次醒来,秋昇发现自己又换了地方躺着。
这次四周不再是压抑的玻璃墙,他也没再闻到刺鼻的血腥味,更没有那些奇怪的黑衣人。他闻到的是一股特别的气味,甚至有些臭。
虽然摔伤的头还是很疼,但因为这味道,他竟感到心安。
那是来自浣熊的体味。
秋昇睁开了眼睛。
现在似乎还是晚上,是秋昇从前喜爱活动的时间,即便使用人类躯体,他也不觉得困倦。
秋昇打量了一下自己待的地方,发现这里竟是一个巨大的被挖空的树洞,浣熊们不在树洞内,他被安置在这里,旁边堆了几个果子。
是浣熊救走了他?
秋昇有些惊讶。
以他现在的人类躯体,小小的浣熊是怎么把他拖到树洞里来的?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树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几只超大体型的浣熊探头探脑地钻了进来。随着它们走近,秋昇先是吓了一跳,因为它们的样子实在与记忆中的浣熊大相径庭,眼睛猩红,牙齿尖利,身长起码是记忆中的两倍,身上的皮毛炸得厉害,看起来像尖锐的刺。
秋昇想起了玻璃房里的那匹狼,它们有着一样的异样特征。
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在脑海里转了一圈。
浣熊们走近他,发现秋昇醒了,发出叽叽咕咕的吠声,又给了他几个果子,倒是没有直接贴近秋昇。
秋昇能感知到浣熊的善意,吃了它们送来的果子,在原地呆坐着看着浣熊们忙忙碌碌,才找了个隐蔽的角落,用树叶挡住自己,选择休息养伤。
本以为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好好养伤睡觉,可世事难料,才到第二天上午,秋昇就又被一阵声音惊醒。
树洞外侧传来浣熊们逐渐尖利的叫声,秋昇立刻读懂了它们声音中的绝望和愤怒,连忙快步跑出树洞。
谁知他跑出树洞的那一刻,却迎面撞上了黑洞洞的枪口。
秋昇瞳孔骤缩,敏锐地感知到这枪口背后的危险意味,却又因为发现被困在捕网里的浣熊不愿离开。
幸而,枪口只是对准他一瞬,又迅速被人移开。
那几名男人穿着和之前在玻璃房见到的人同款的防护制服,见他出来,只皱着眉问:“是人类啊……你怎么会在这群变异浣熊的巢穴里?”
秋昇嘴唇张合,没发出声音。
男人见他不回答,不耐地“啧”了声,扬了扬手里的枪,带了点威胁的意思:“问你话呢,回答!你不会被这帮浣熊咬了要变异了吧?”
秋昇站着不动,垂头看不清神情,目光紧紧锁向他手里的枪,依旧不回答。
男人快步走近:“你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秋昇抬起头,眼中惊惧忽然消失,双眸再度划过奇异的暗蓝色光芒。
如同场景复现,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变得空白,随后慢慢染上憧憬、崇敬、痴迷。
顿了片刻,秋昇终于开口,语句流利:“放开它们,离开这里。”
那几名男人全身心都系在了他身上,听到他这话,争抢着要去放出捕网内的变异浣熊。
见到这一幕,秋昇正要松一口气,意外却又出现了。
只见一道令秋昇从心底感到恐惧的身影,不紧不慢地从远处走来,逐渐逼近。他身形修长,一双墨瞳冷得令人见之难忘。
是……“长官”。
仿佛被什么东西锁定,秋昇一时竟动弹不得。
日光并不刺眼,男人看见秋昇,又看了看举止异常的属下们,却眯了眯眼。
他笑了,对秋昇说:“原来你在这,害得我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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