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重金属音乐震得心跟着怦怦跳，彩色射灯在烟雾里晃出一片模糊的光，每张脸都看不清楚，好似是噩梦中的怪物。
丰水缩在角落的沙发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背带，周围的笑闹声像针一样扎过来，坐在这里格外局促不安。
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半小时前，同父异母的哥哥沈然把他从学校拽出来时，语气漫不经心：“带你见见人。”
沈然此刻正靠在沙发中央，指尖夹着烟，跟旁边的红发男生聊天，嘴角勾着懒散的笑。
那是他的朋友圈子，一群和他一样浑身名牌的富二代，说话时总往丰水这边瞟，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然哥，这就是你那个……弟弟啊？”穿白T恤的男生端着酒杯走过来，故意把“弟弟”两个字咬得很重，“看着也太乖了吧，跟咱们这儿格格不入的。”
丰水抬起头，却不敢看人，想说点什么，又被对方突然递过来的酒杯堵了回去：“来，第一次见，喝一个？”
杯子里的液体琥珀色，带着刺鼻的酒精味。
丰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我不会喝酒。”
“不会喝？”白T恤笑了，直接把杯子往他嘴边凑，“这点面子都不给？还是说……觉得我们配不上跟你喝？”
丰水的肩膀被他捏得发疼，冰凉的杯壁让他产生了一种被冻伤的错觉，原本低垂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沈然。
沈然刚好抽完一支烟，正低头用打火机点第二支，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见这边的拉扯。
“别为难小孩了。”另一个女生娇笑着打圆场，却话里有话，“弟弟跟我们这群混子不一样，喝多了手抖拿不起画笔怎么办。”
“也是，”白T恤接话，突然伸手捏了丰水的脸颊，力道不轻，原本只碰了一下，发现触感挺好，又继续碰着，“毕竟是靠手吃饭的，要不这样，你喊声哥哥听听，这杯我替你喝了？”
手字，不知为何，听着发音格外不准确，像是sao。
哄笑声里，丰水的脸多了好几道红印，他躲闪着，却没有任何效果。
再抬头时，沈然终于看了过来，却只是皱了皱眉：“坐好，别乱动。”
那语气不是维护，是嫌他碍眼。
丰水突然就懂了。
沈然带他来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见见人”，而是像展示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默许别人的调笑和轻慢。
他是父亲外面的孩子，是这个家的污点，连带着在这个圈子里，也只配做个供人取乐的小透明。
他知道自己不该来，从沈然用那种近乎命令的语气叫他“跟我走”时就知道，但他不敢拒绝，在这个家里，他只有沈然了，除了言听计从没有任何办法。
见他这样躲着，突然觉得没趣，男生啧了一声便又坐了回去，几个人嘻嘻闹着。
没过多久，茶几上的酒瓶空了大半，白T恤冲丰水抬下巴：“喂，那个谁，去楼下拿两打啤酒，要冰的。”
丰水愣了一下，看向沈然，沈然正低头和旁边的女生说笑，像是没听见。
“听见没有？”白T恤不耐烦道，“让你去拿酒，听不懂人话？”
空气里的笑声停了几秒，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丰水身上，带着看好戏的意味，丰水的脸发烫，两根食指搅在一块，喉咙发紧：“我……我不知道在哪要。”
“笨死了。”白T恤嗤笑一声，“问服务员去，快点，别让我们等着。”
丰水盯着那人，又看了看沈然。
沈然终于抬了眼，却只是皱了皱眉：“快去啊，磨磨蹭蹭的。”
没有维护，没有阻止，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丰水指尖冰凉，他站起身，喉咙有点发堵。
他没说话，转身拉开包厢门时，听见身后传来哄笑：“然哥，你这弟弟挺好用啊。”
“比家里的佣人听话多了……”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喧嚣。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丰水快步走向电梯，电梯镜面映出他清瘦的身影，怯懦的眼神、姿态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到了一楼吧台，他报了要的酒，服务员打量他几眼，“你的位置在哪？我们一会送过去。”
丰水回想着包厢的编号，慢吞吞的说了出来。
服务员的眼神更奇怪，只不过以为眼前人不懂，还耐着心解释道，“包厢有服务铃，可以直接呼叫，不用专门下来。”
丰水咬了咬唇，显得唇珠更明显，嘴唇被咬得通红，才想起来道了声谢。
往回走时，走廊里的温度更低了，一阵阵凉意似乎刺破皮肤，钻进了体内，丰水低头看着自己的被灯光拉长的影子，走得越来越慢。
周边的包厢时不时传来巨大的喧闹声，这都与他无关，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知道，等会儿回去，他们大概还会让他开酒、递纸巾，甚至可能把空杯子都塞到他手里。
而沈然，大概会一直坐在那里，像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通往包厢的门，讨厌的烟味再一次袭来，他被熏的鼻头发红，眼眶有点发热。
而此时屋内，气氛正好，他格外没有存在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原本应该是这样子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态度极差的贺霄，突然走过来拉着丰水的手臂，揽上他的肩膀说：“你一个人坐着多孤单，多没意思，来我这边一起玩儿吧。”
丰水眨了眨眼，手指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怀疑这一切的真实度，但传来的疼痛让他清醒。
贺霄跟沈然挨得很近，而他就坐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几乎是大腿贴着大腿，热度隔着衣服传过来。
丰水缩了缩肩膀，整个人都绷紧了身体，低着头根本不看把自己带过来的贺霄，打从进入房间他就低着头，发丝轻轻遮盖住眼睛，这个房间里几乎没人看到过他长什么样子。
突然，丰水的脸被人强制抬了起来，是贺霄。
“真有意思，我把你叫过来，你不跟我说话也就算了，低着头算怎么回事？怎么，讨厌我？” 贺霄说话时，身上的烟酒味儿特别重，丰水被这股味道熏得皱了皱鼻子，下意识往后躲，却被贺霄牢牢禁锢着动弹不得。
他长了一副酷哥脸，野生眉微微上扬，眼神写满不羁，单侧嘴角挑起，小麦色搭着这副样子总透着股痞气和嚣张。
丰水猝不及防抬头跟他对视，又很快撇开眼睛。
虽然只有一瞬，贺霄却看清楚了他的长相，只能用 “干净” 来形容，线条干净利落，像工笔画一样，五官分明，组合在一块和谐却不抓眼，嘴巴被迫嘟起，活像是三瓣嘴的兔子。
眼睛里的情绪也特别容易看清，写着 “害怕” 两个字。
贺霄笑了一下，手下的身体仿佛一瞬间受到了惊吓，猛地颤抖，像是胆小的兔子遇到了天敌，耳朵也 “唰” 地一下竖了起来。
此时，丰水轻声说：“我不太会玩游戏，你们玩吧。”
又是拒绝。
贺霄 “呵” 了一声，倒觉得挺新奇。
要说出来玩儿，谁不是捧着他？贺家大少爷爱玩儿、会玩儿、朋友多、仗义，他还是第一次被别人拒绝，倒是有些稀罕地看着丰水。
这时，沈然突然说：“你贺大少爷的魅力不管用了？”
说起来也好笑，这一堆人中或多或少都谈过恋爱，只有贺霄没有，他总是会被各种各样的人拒绝，理由都是 “不好意思，我把你当兄弟，对你没有产生过一丝世俗的**”。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贺霄翻了个白眼，带着点混不吝。
纪临看了眼手表，笑眯眯的提醒：“剩 5 分钟了。”
丰水低着头，显然这些人在打哑谜，但是作为迟钝个性的他怎么会清楚呢？
他手指揪紧裤子，被贺霄的胳膊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想轻轻躲开，却被贺霄发现又扯了回来。
没时间，贺霄着急起来，在丰水的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垂上，故意拖长语调，语气带着几分调笑和势在必得。
“跟着我吧，我挺喜欢你。”
丰水猛地抬起头，却不是众人所想的看向贺霄，而是扭头盯着哥哥，可怜兮兮的，像一只遇到困难的小兔子，希望有人救自己出来。
但沈然只是端起杯子，声音没有起伏：“看我做什么？他才是你的表白对象。” 意思很明显，他不管。
有了前面几件事铺垫，丰水倒也没有那么伤心，可内心还是闷闷的，憋得慌。
沈然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可他还是抱着一丝期望，他不能让哥哥为难，这是哥哥的朋友。
终于，丰水做好心理准备，抬起头，眼珠子转了一下，瞥见贺霄仿佛要吃了他的眼神，又赶紧缩了回去。
于是丰水的眼珠又落在对方的胸膛上：“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非常正式的拒绝，却让屋子里轰动了。
旁边的沈然正将手中歪了的酒杯慢慢扶正，他听得太认真，连杯子洒了都没注意到，所幸只有膝盖上沾了一点水。
丰水抽了几张纸递过去，像是一直在留意。
沈然瞥了他一眼，丰水睫毛颤了颤，原本抬着的手又慢慢落下去，将纸放在桌面。
沈然随手用酒杯压住纸，自行抽了纸擦了擦手，慢条斯理的模样，仿佛一点都不在乎丰水的答案。
而被拒绝的贺霄，脸色更是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咬牙切齿地质问丰水：“我哪里不行？”
丰水被瞪得瑟缩了一下，手足无措地捏着衣角，指节泛白，他哪里遇到过这种场景，结结巴巴地安慰：“你很好，但……”
贺霄打断他：“但是我是个好人？够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评价我！” 说着，连正眼都不再看丰水。
丰水原本微微抬起的头又慢慢低下去，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
很快到了约定好的 11 点，丰水轻轻扯了扯沈然的衣服一角。
沈然不语，仿佛在等着对方说话，若不是一直关注对方，他完全感觉不到这细小的拉扯。
丰水用细小的声音说，仿佛担心惊扰了其他人：“哥哥，到了妈妈让我回去的时间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沈然瞥他一眼，没有回答。
房间内，因为贺霄被拒，几个朋友又开始围着他打趣，胡乱玩起了游戏。
沈然朝不远处正下围棋的越知说了一声：“我走了。”
那人点点头，随后又沉迷在围棋世界中。
丰水跟着沈然出去，房间安静了一刹那。
随后，贺霄盯着关闭的房门说：“刚才的大冒险可不算数。”
几名男女问他是什么意思，贺霄恶狠狠地说道。
“一周内，必定拿下这个人。”
“行啊，那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其他人也觉得好玩。
毕竟刚才是贺霄大冒险输了，惩罚是向丰水表白，本意是想耍弄丰水，看他会不会同意，到时候再告诉他真相，看他的反应，谁知道人家直接拒绝了，结果反倒是贺霄成了笑料。
贺霄将酒一口气喝完，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次日夜晚，贺霄去了另一家酒吧，找了几个狐朋狗友，准备商量着让丰水丢脸的方法。
刚踏进电梯，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侧脸一晃而过，随即快速跑出电梯，他越想越不对，在 1 楼搜寻起来，最终在厕所找到了人。
刚打开厕所门，便看见丰水正趴在洗手池边，吐得昏天黑地，但他什么也没吃，此刻吐的都是酒水，水哗啦地流着。
等他用水洗了洗脸，还没抬起头时，便感觉到腰上搭上了一个有力的臂膀。
丰水迟钝的抬起头，额前碎发被水黏在了一块，眉眼不断滚落着水珠，看起来就是一只脆弱狼狈的傻兔子。
贺霄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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