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铜锁,谁都不许进织室。”
“不要他们去卖布。”
“吃,和大兄、二兄一样。”
姑姑提了三个条件,李老汉都答应了。不答应怎么办?他们家是有钱买新织机,还是有人脉请到会修织机的大匠。
伯娘把肚子往前挺,想要分辨什么,可看着跪在对上的儿子,又张不开嘴。
大伯、父亲惯常躲后面,由妇道人家出面争,妇人不说话,两个大男人要面子,自认嘴拙,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事情就这样定了。
姑姑从蜜娘家里借了木工工具,在院子里刨木头,把所需零部件都做好,搬到西屋里拼装。
脚踏板提综、飞梭,只改动这两项,织布机的效率大大提升。
李茉把踩烂的茉莉花重新种好,放在窗下的长条桌上。
“何必?”姑姑叹息。
李茉笑笑,若非长期生活在一起,她肯定是听不明白姑姑在叹息什么的。“日子这么苦,总要吃点儿甜的、闻点儿香的,才能哄着自己继续过啊。”
这次的任务世界底色是苦的,黄连水一样,现代社会背景之下,再苦也拥有最基本的人身自由,只要你肯工作,吃饭肯定是没问题的。不像如今,事事都苦,李家没有把姑姑和李茉关起来,可她们挣不脱、飞不走。
姑姑走过来,看着清如新雪、芳香扑鼻的茉莉花,第一次勾起唇角:“喜欢茉莉,叫茉娘吧。”
李茉惊喜,她以为自己的名字要过很多年,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李茉问:“姑姑的名字是什么?”
姑姑看了李茉一眼,脸上浅淡的笑意瞬间消失,不回答,沉默着继续组装织机。
在一起生活六年,李茉还是不知道姑姑的名字。家里长辈叫“西屋的”“阿姊”“姑姑”,外面人叫“李家大娘”“大娘”,她好像没有名字。
新的织布机很好用,踩踏板、拉手杆、投飞梭,咔-嘭-嗦、咔-嘭-嗦……织机重新响了起来,从天明响到天黑。
西屋隔壁的竖着耳朵听了许久,小声道:“声儿和以前不一样,怎么回事儿?”
李三不耐烦翻身,“管她呢,按时交布就行。”
东厢,伯娘抚着肚子对丈夫道:“她大姑是不是有事瞒着?怎么连屋子都不让进了?”
“想知道自己去问!”李大朗吹灭油灯:“又不做活,点灯做甚?”
气的伯娘抚着肚子运气,不敢把自己气出好歹来。李家就是这样,家里人仿佛不知道什么叫好好说话,不是怼人,就是沉默。
有了三头牛损坏织机的先例在,又有铜将军把门,家里没谁再敢窥视西屋。姑姑按时交了布,家里也不管她们姑侄。
李茉跟着蜜姨去县里卖布,大多建筑都是夯土墙、茅草顶,越往城市中心走,建筑越规整、高大。路过酒馆外,李茉听到歌声传来,仔细辨认歌词——“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是《大风歌》,旁边有人讲起“高祖斩白蛇起义”。李茉跟丢魂一样站在酒馆外头,看着男人们高谈阔论,穿越六年,她终于知道自己在西汉。
“大丫,怎的不走了?”蜜娘背着麻布,退回来找李茉。
她们背的不是背篓,而是背夹,原本专用于背柴,是一种井字形木条组合。因为麻布一卷一卷,像木材一样,用背篓背不了多少,用背夹反而能垒得高高的。这也是李茉发明的,她人小力弱,连家里的背篓都没有使用权。
蜜娘因此高看她一眼,认为小女娘聪明又有心气,值得培养。
“蜜姨,我听他们唱得热闹。”李茉笑着示意酒馆那边。
“哦,你是不知,当初陛下改元的消息传来,整个县里都热闹得很,还有人跳傩戏。”
“改元?改成什么了?今年是哪一年,陛下尊号是什么?”李茉追问。
蜜娘扒着手指算了算,“今年该是中元六年,陛下就是陛下,还有什么尊号?”
中元?对不起,李茉只知道中元节。历史上有西汉有这个年号吗?难不成这是东汉?或者架空的汉?
蜜姨领着李茉去了布肆,把麻布卖给了一位脸上长满皱纹,眼睛里全是笑意的“锦媪”。
蜜娘和锦媪说起麻布的行情,李茉乖乖听着,尽力汲取信息。锦媪看李茉乖巧,笑道:“你侄女儿?是个伶俐的。”
“同乡家的孩子,不过确实聪慧,已经帮着姑姑开始织布了。”蜜娘笑着把人引见给锦媪。
李茉上前行礼,口称“锦媪”,谢她收下自家的布匹。
“小女娘好生懂事,那边有绢花、头绳,去玩儿吧。”
锦媪家的布肆很大,除去麻布之外,还收售丝绸、绢布,也卖绣品、头花,纺织品相关,在这家布肆里都能找到。
李茉走到展陈丝绸的地方,在正中的架子上,陈列着一块金光闪闪的料子。“这是上贡宫廷的名贵织物,掺着金丝编织,华贵异常。”
“它叫什么?我们能织吗?”
蜜娘没说这种布料叫什么,只笑道:“有志气,这辈子能织绸布便了不得啦。”
李茉明白,这些昂贵布料都是官方织室出品,她们这样的农家小户,没有这样的技艺,也没有这样的财力。
李茉又去看了丝线,此时的染色技术要差一些,但丝线依旧有动人的光泽。绢花很漂亮,头绳的颜色鲜艳,手帕绣了纹样会贵十倍不止,很好,每件商品都很好,但李茉都买不起。
去县了见了世面,李茉回家和姑姑瞒着家里人轮流织布,新织机的效率是旧织机的三倍有余,把家里的麻线用完,李茉还要从县里买麻线,织成布之后再卖出去。如此,和锦媪的布肆来往越发密切。
开始的时候,还需要蜜娘带着,后来,李茉能借用蜜娘家的老马,驮着一车麻布去县里。
路上,乡人也愿意和明显有出息的李茉打招呼:“茉娘,又进城啊?”
“蜜姨让我把乡亲们的布都送去布肆,换些盐和铜刀。”
“多换些盐,我家也要呢。”年长妇人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笑着搭话。
“好,阿媪下响去蜜姨家中,与她说便是。”
“你这小女娘,我与你说不一样吗?”
“阿媪笑话我,这里头的布可不是我的,我哪里能做主?”
妇人笑骂:“不是你的,你做白工去县里啊?”
李茉腼腆一笑:“长长见识,长长见识。”
李茉常与蜜娘来往,乡人有说她巴结蜜娘的,也有说她不安分总往县里跑的,李家也听说了,吃晚饭的时候,李茉来端她和姑姑的饭食,李老汉便问道:“近些日子,你常去县里?”
“是啊,大父,蜜姨与城中布肆的锦媪相熟,我混个脸熟,趁机学些织布的技巧。若是以后我家能和蜜姨、芳姨一样代乡亲们与布肆收运麻布,也有赚头。”
李老汉认可点头,吩咐道:“多去寻芳娘。”
李茉低头用脚尖蹭地,十分为难的样子,结结巴巴道:“芳姨说她兄弟多,不用我们。”
李老汉也无法了,芳娘、蜜娘这些能在村里立足的,都是男丁多、聪慧能干的人家,想来李茉能搭上一个,已经是不容易了。李老汉挥挥手,表示默认,这时候,也顾不得蜜娘名声不太好啦。
李茉端着两碗粟米饭回来,饭碗上点缀着几条咸菜。
姑姑等在屋内,见她回房,马上把门锁死。借着昏黄的油灯,从柜子里摸出两个煮熟的鸡蛋,剥壳后把其中一个递给李茉。
“姑姑,我在县里吃过了。”
姑姑也不说话,径直把鸡蛋放进李茉碗里,自顾自吃起饭来。
李茉不敢大声说话,怕惊动了其他人,“姑姑放心,钱蜜姨帮我存着,年底我带姑姑去看疾医。”
有了去县城的正当理由,李茉时不时去县里买肉类、蛋类吃,不怪李茉嘴馋,这几年只吃粗粮,肚子里没有丝毫油水。家里的鸡蛋每个都有数,从来轮不到她们。没有充足肉类和蛋白质,身高提不上去,肌肉发育不了,有时候,李茉织布织得心慌眼花,总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多想念穿越前的日子啊,嫌这油腻,嫌那不健康,等吃不到的时候,才知道高热量就是健康!
收麦之后,县里有一场大型傩戏,纪念屈大夫。
挤在人群后面,听了县令骈四俪六、对仗工整、朗朗上口的祭文,李茉终于明白,她在楚地归乡,在西汉景帝时期,著名的文景之治中的景帝。
知道这些,对李茉的生活没有丝毫改变,可是心突然就安定了。时间、地点的坐标轴明晰了,李茉虽是历史中的尘埃,可有了参照物,就如同风筝有了线。
李茉觉得生活更有盼头了,纵欲攒够钱从布肆中购买了丝线,她要试着织一织丝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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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杀死汉武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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