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晨雾里,一辆朱轮华毂的紫檀木马车碾过沾满露珠的草地。
车厢里,鎏金凤凰香炉里吐出淡淡的松木香。
诺敏身着一袭素雅长袍,此刻正倚在铺着雪白羊绒毯的榻上假寐。
耳后两股细辫坠着的小铃铛随着车身的晃动,与流苏耳坠相撞,发出细小的“叮叮”声。
娜兰正准备替诺敏盖上薄毯,就见她已经睁开了眼。
“还要多久?”
“殿下,还有半个时辰就到苍狼部了...”娜兰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诺敏看着她难得支支吾吾的模样,有点好笑。
“想说什么就说。”
“殿下,传闻这苍狼部的首领敖登,滥杀成性、嗜饮人血。”
“自从他十五岁那年上战场伤了脸,就一直带着面具,再无人见过其真容。”
“他的事迹都可止小儿夜啼。我们就只带了一队隐枭卫,奴婢怕他会对您不利。”
诺敏将手炉往怀里塞了塞,“不过人云亦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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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金帐内。
“统领,腾格里传音。”一侍卫捧着信鸽走进金帐。
一容貌粗犷的男子坐在御案后,批着奏章,正是布日固德,他接过侍卫递来的密信,扫了一眼。
“好,好,好啊,腾格里果然没让我失望。”
“我那叔叔怕是还在等着他的珍宝来救他呢,哼,做梦!凭她再是惊才绝艳,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待我收服四大部落,再逼她交出隐枭卫,他们也就不必留了。”
站在布日固德下首,一面如冠玉的青衣男子开口道,“恭喜主上!额尔敦本就是先王封的金雕部首领,一直向着主上,由他牵制朝鲁,再好不过。现下只要招揽住苍狼部,三王子不足为虑!”
“慕砚竹,你说的倒是容易,那苍狼部是什么小部落不成,不说战力最强,敖登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受人摆弄!”
布日固德面带不满的看着那反驳的男子,“巴图!不可无理,要不是慕先生相助,我们怎会如此顺利的拿下金帐。”
“慕先生,巴图就是个粗人,他曾救过我,望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一般计较。”
巴图不服的昂起头“哼”了一声后,不再吭声。
慕砚竹轻勾唇角,“主上折煞微臣了,巴图侍卫不过心直口快罢了。主上要是信任微臣,微臣倒是可以替主上去说服敖登。”
这一声声“微臣”的自称,听得布日固德颇为受用,“好!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不威胁到皇权,砚竹都可自己做主,要是真能替我拿下敖登,必阇赤的位置就归你了!”
“臣必不辱使命。”
“你们都回去吧,我得把这些好消息去告诉我那好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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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砚竹站在金帐外,看着布日固德越走越远的背影,“蠢货。”
巴图从身后揽住他的肩膀,得意洋洋道“砚竹,我刚才演的如何?这必阇赤可是只有大汗亲信才能坐的位置,可谓是文官之首了,布日固德还真是舍得。”
慕砚竹挥开他的手,“陆祁安,这还在金帐,注意一点。”
陆祁安无所谓道,“怕什么,这金帐周围都是我们的人,只有那蠢货蒙在鼓里。”
“对了,陛下今日可有信传来?”
慕砚竹从怀里拿出今早传来的信笺,递给陆祁安,“陛下怎么又去苍狼部了?”
他看完,就把信直接扔进了金帐旁的火盆。
又无奈道“陛下这几年越发捉摸不透了,你也不知道劝劝。”
慕砚竹瞥了他一眼,转头望着苍狼部所在的东方,微微出神,“陛下心里...太苦了,草原的风若能让他开怀一点,又何必阻止呢。”
“我待会儿就启程,你记得看好那蠢货。”
陆祁安拍了拍胸脯,“你放心就是,我绝不会让他坏了陛下的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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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帐檐上,窗帘半开。
北朔王巴尔斯正在伏案练字,笔力遒劲。
哈敦豁真坐在榻边正缝着祈福丝带,就听到布日固德低沉的嗓音。
“王叔,侄儿这儿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巴尔斯抬头看了一眼笑的满面红光的人,并没吱声。
布日固德颇为自得的走到案边,垂眸注意到那张写了“宁静致远”的宣纸,“呵,王叔还真是沉得住气。”
“只是王叔若知道,你在凌霄宫的宝贝女儿已经被我囚禁起来了,还会不会有闲情雅致在这里练字。”
巴尔斯还没作出反应,豁真已经猛然站起,冲到布日固德眼前,揪起他的衣领,“你怎能?!她是你堂妹!你忘了小时,敏敏帮过你!”
布日固德挣开她的手,一把推开她。
巴尔斯立时上前扶住豁真,暗暗使力捏住她的手,趁布日固德整理衣襟的间隙,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别急,敏敏不会如此大意。”
“堂妹又如何?你们不也是我的亲叔婶?”
布日固德指向巴尔斯,“帮过我?呵,要不是你害我汗父身死,又欺我哈敦单纯,以我是个婴孩为由,登上我汗父的王位,我小时怎会被别人欺负?!又怎会需要她为我出头?!你们一家不过都是些伪善之人!你身下的位置本就该是我的!”
巴尔斯看着眼前有些癫狂的布日固德,“你以为是本汗害了先王?”
“你不会这时候想说不是吧?你以为我会信?”
豁真刚想说什么,就被巴尔斯拉住了,“不论你信不信,先王非我所害,而本汗的王位是经过大祭司上秉天神,下告宗庙,名正言顺得来的。”
布日固德嗤笑一声,“大祭司?”
“等我登上王位,我朝就不存在大祭司了。”
“王叔还不知道吧,大祭司此刻就在你们隔壁,跟你们作伴呢!”
“哈哈哈...”
布日固德看着巴尔斯怔愣的神情,转身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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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真紧紧拉着巴尔斯的手,责怪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你为什么要替她背着这桩罪责?!我们瞒了这么多年,也该够了吧!你难道要赔上我们儿子和女儿的性命吗?!”
巴尔斯望着妻子悲伤的神情,声音嘶哑“容我...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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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戈其草原上,马蹄声哒哒地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水花。
把守在苍狼部哨岗楼上的士兵,看着渐行渐近的马车和护卫,大声呼斥,“来者何人?此乃苍狼部主帐营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
娜仁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公主,到了。”
隐枭卫首领乌云娜上前一步,“放肆,此乃大公主座驾,谁给你的胆子,敢拦公主!还不速速开门!”
那士兵赶忙下楼,跑到马车前瞧了一眼车旗上的凤凰图腾,乌云娜和马车方向作了个揖。
“这位大人,容小人去通秉一声。首领有令,近日凡出入主帐者,皆须通秉。还望公主和大人见谅。”
乌云娜蹙着眉斥道:“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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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偏帐内,酒味浓厚,苍狼部旗下的八个万户长齐齐醉倒在各色皮毛上,已经人事不知,唯有主位上的男人还清醒得像头夜狼。
他披着件玄色长袍,古铜色的胸膛半敞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锁骨滑至胸口,狼牙面具掩面,只留一双墨色的眼睛,正是轩辕国的新帝万俟庭,他此刻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弯刀。
“陛...‘首领’,大公主来了。”贴身侍卫庆风走到他身旁,小声低语。
“布日固德果然是个废物。”
“把她请去主帐。”
庆风领命而去,正好与一身着劲装的男子擦身而过,那男子剑眉星目,若是那些万户长醒着,就会发现那男子眉眼间竟与他们的首领有八分相似。
“‘首领’,属下听说大公主来了,让属下去吧,属下曾见过她一面。”
“不必,朕要亲自会会这位传说中的圣女。”
“传信给布日固德。既然都想要苍狼站队,那就看看谁的诚意更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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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伴着雨水,卷过苍狼部主帐上空,狼首图腾印在玄色旗帜上,随风飘扬,尽显威严。
“公主,请,首领就在里面。”
庆风侧步打帘,顺便拦住了要跟进去的乌云娜几人。
“首领只请了公主一人,烦请各位移步右偏帐稍候。”
诺敏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后。
乌云娜并未离开,侯卫在主帐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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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俟庭此时已经换了一身淡青色常服,宽肩窄腰,半靠在铺着白虎皮的榻上,见诺敏进来,他也并未起身行礼。
他一条腿半曲着,脚上的鹿皮靴直接踩在榻边,墨发用白玉簪束起,半幅银假面只遮住了口鼻。
诺敏观察万俟庭的同时,万俟庭也在打量着这位大公主。
进来后她就解下了厚重的斗篷风帽,那极具侵略性的美,让整个主帐的呼吸声都小了。
她的肌肤并非草原女子被风沙砺出的蜜色,而是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
眉不画而黛,剪水般的瞳仁,带着矜贵与疏离。
鼻梁挺秀,唇不点而朱。
长途跋涉的风尘也难掩其风华。
“北朔王庭的凤凰怎会来此‘不毛之地’。”
诺敏听着他不带丝毫寒暄的话语,踱步至榻前小桌旁的绒毯上,跪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她慢慢饮完,才抬首,正好对上万俟庭探究的眼神
她并未回避,而是直直回视,“本宫来与敖登首领做一笔交易。”
万俟庭见过了形形色色的贵女,从未有这样一双敢和他直白对视的眼睛,不含敬畏与羞涩,只有疏离和淡漠。
“交易?”
诺敏抬眸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侍从。
“都下去吧。”
沉重的毡帘落下,隔绝了外界,帐内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诺敏从贴身暗袋里取出一枚玄铁铸成的雀羽令,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矮案上。
“公主这是何意?”万俟庭戏谑的看着诺敏。
“凭着此令,敖登首领可以接管本宫账下一座金山。”
“苍狼部今年的收成可不怎么好。”
万俟庭并未拿过令牌,只是意味不明的盯着诺敏。
“公主所求不小啊。”
“不如先说说来意。”
诺敏从腰间的绣囊里取出一颗香,揭开案上的狼首香炉扔了进去。
少顷,一股淡淡的松木香飘散开来,瞬间冲散了鼻尖的酒味。
万俟庭看着她不拘礼的自在模样,微挑了挑眉。
“布日固德造反,本宫只需要敖登首领安静的待在苍狼部即可。”
“哦?布日固德胆子倒是大。”
“公主准备如何做,他虽脑子不行,可也不是良善之辈。”
诺敏把雀羽令往前推了推,“首领这是同意了?”
“什么力都没出,就白得一座金山,这般划算的交易按道理没有理由拒绝。”
万俟庭两指捏住令牌,玄色流苏垂落指尖,在诺敏眼前晃了晃。
“只是...”
诺敏覷着他嘴角扬起的坏笑,“还有什么要求,首领不妨直言。”
“只是布日固德已提前差人送了拜帖,他帐下的谋士不日将抵达我苍狼部,许也是来做说客。”
“我总得比过之后,再做抉择不是。”
他忽然前倾,俯身越过案几,凑近她的耳畔,滚烫的吐息钻进诺敏的耳蜗,“公主的条件甚是诱人,只是不知比起布日固德来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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