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宣不喜家族被轻视,遂淡淡一睨容湘,好看的眉眼流露出含蓄的轻慢之色:“姑娘过往食用精致,岂不知往后可还用得?”
这是将“今非昔比”四个字直直戳到了她面前,也确实,失去了皇家公主身份,很多能用的、能吃的,都不可能再有了。
听到这话,牧荣淳神色变冷,他想到的不是“吃用之物有没有”,而是“即便拥有了也不能再用”,这涉及到一个“僭越”的问题。
依据身份地位的不同,这世上的人们吃穿用度都是有相应规制的,若是没有相应的身份地位,却用了相应的物品,那是要治罪的。
而他们姐弟,如今不过平民尔,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不如寻常平民。
被人嘲笑到面上,容湘倒是不恼,还姿态闲适地轻抚袖子,反问道:“既如此,你解家邀我姐弟作何?”
她的意思很简单,既然觉得他们姐弟已非昔日宴国皇族,那“请”他们来干什么呢?除了这重身份,她不觉得还有哪里值得解家如此做。
解岸和解宣对视一眼,均有些恍然,原来她真正的目的在这里?
不等两人回答,她语气骤然冷冽,逼视解岸道:“解岸,莫非……你解家挟持我姐弟欲要背弃司氏图谋北方宴国失地?”
这一问着实诛心,解岸和解宣脸色大变,解宣更是立即起身去查看这厅堂周围有无他人。
解岸心念电转,终缓和神色,慢悠悠开口:“公主多虑了,岸只是感念公主姐弟身世飘零,心生不忍,故而命次子邀请二位暂来家中安置罢了。”
容湘表情一缓,仿佛是信了他的话,她矜持地微微欠身:“若果真如此,那便是我的不是了,误会了先生,深感歉意。”
就如同解岸的话容湘全然不信一样,她这话解岸、解宣同样不信,两人这般,不过是为了面上好看。
牧荣淳旁听至此,有些摸不准假阿姐的意思了,被强邀来解家,她不曾反抗,见到解岸叔侄,她几番变脸又故作平和,此时看来,像是愿意维持这种假象?
“公主与殿下只管安心住下,所需所用吩咐下人就好,若有事,尽可去寻佑度。”解岸不愿再浪费口舌,哪怕是假的,只要这位公主没有彻底翻脸,就足够了。
他命人将他们姐弟带回解家,也是不久前得知他们真实身份后,又了解了他们逃出叶城、抢渡煌河的情形,虽然他觉得传信的人描述得未免太夸张,但到底心中忧虑。
加之,又发现在峘闻封城之际,这两人竟不知怎么做到的,还能出了城杀掉一队骑兵,这让解岸心惊之余,更加忧虑防范了。
显北人善战,即便这姐弟俩尚且年幼,他也不敢等闲视之,如今的大景,内有峘闻权重势大,外有胡人虎视眈眈,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如此,那就叨扰了!”容湘起身,看向了解宣,唇边露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这般神情,让一旁的解宣不由得心生提防,总觉得她会做些什么。
“凤凰,走吧,看看给咱们安排的住处可合心意。”她向牧荣淳伸手,在他搭上手后,一把拉了他起身。
解宣在门口略等了等,见他们二人跟上了,才沿着厅堂前的回廊往宅子深处走。
“阿姐,我们真要住下来?”牧荣淳挑眉看向身旁之人,一副“我怎么不敢相信”的表情。
容湘“噗嗤”笑出声,伸手轻抚他头顶,充满了安抚意味地道:“凤凰读过《论语》吗?有句话叫作‘既来之则安之’,你应该还没住过世家大族的宅子,如今有机会试一试不好吗?”
她这番话语气太过软和,惹得解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她如今的模样,与他的阿姐相差无几。
他又看了眼牧荣淳,发现这从始至终漠然冷冽的少年,此刻收起了所有的冰冷漠然,竟显出些乖巧。
“阿姐,我还是更喜欢住在家里。”牧荣淳目光掠过回廊一侧的庭院,如此回道。
容湘一怔,继而笑容更深,她拉住了他的手:“我在呢,凤凰,阿姐在呢!”
她知道,他说的“家”,是属于他们的小医馆和庄子。
这让她不禁心生怜惜,知道是陌生的地方让他没有安全感了,同时又难免自责,是她之前预计不足,否则眼下也不必与解家妥协。
解宣带着牵着手的姐弟俩,一直走到了宅子深处的一个单独小院中,将给他们安排的房间指了,又唤了两个下人,一个侍从一个婢女,说是照顾他们二人的。
容湘看了眼明显给牧荣淳准备的侍从,指着道:“把他换了,换个侍女来吧!”
解宣有点意外,略一想又觉得正常,便应了:“好,我稍后安排。”
想来他们出身宴国皇室,平日都是宫女伺候,用惯了吧!
牧荣淳垂眸,他心里明白,假阿姐这是顾忌他才换的,其实……她是顾虑过头了,他并不至于连个男侍从都不容近身。不过,她这般时时处处都照顾着他、想着他的感受,这种全心关切的感觉,让他心生暖意、十分受用。
这日晚间,他们便住在了解家府邸深处的院子里。
不过,子夜过后,仍旧睡不着的牧荣淳,披了件外袍寻到容湘房间,却发现屋内并没有人,榻上甚至连躺过的痕迹都没有,这让他心里涌出各种猜测。
她去做什么了?怎么出去的?会不会有危险?为何不告知他?一系列的疑问,接连不断涌上心头,让他焦虑又担忧。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四更天了还不见她回来,牧荣淳的脸色就发白了,他披着袍子缩在榻上一角,纵然被衾上并无容湘的气息,他也抱在怀里不愿撒手。
此刻他心里生出的猜测,又换了种模样,她会不会一去不返?假阿姐那么厉害,独自一人也可安好,她是不是抛弃他了?嫌他累赘了?
这般煎熬着慢慢到了五更,容湘悄无声息回来后,立刻就察觉到屋内有人,初始的防备后,凭着因修炼而变得卓越的夜视能力,她便看到了榻上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少年。
容湘看清他惨白的脸时,心头针扎般刺疼,未等他闻声抬头,就瞬间到了他身边,一把将他揽了满怀,伸手轻而柔地拍抚他的背:“凤凰莫怕,我在,阿姐在呢,凤凰莫怕,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又做噩梦了吗?别怕,有阿姐在呢!”
“阿姐不会丢下我吗?永远不会?”牧荣淳伸手紧紧抱住她,颤声问道。
“凤凰怎会如此想?”容湘蹙眉,松开他一些,想要看清他的表情。
“回答我,阿姐!”他执拗地箍着她,非要她给个答案。
容湘不解他何来此问,但为了安抚他,仍是慢慢而坚定地回道:“只要你还在,我便会在你身边一日,决不食言!”
“嗯,我信阿姐。”牧荣淳靠在她怀里闷声道。
他知道的,假阿姐言出必行,只要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之前他从不觉得假阿姐于他来说有多重要,总以为他经历过那么多,很长一段时间也只有自己,哪怕没有她,他照样能过得很好。
可今夜她悄然离开,他久等不见她回来,才发现那不过是自以为是,假阿姐已经成了他不能失去之人,没有她在身边,他心里是那么慌那么怕,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畏惧和不安。
牧荣淳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假阿姐就是他的心安之处。
“做噩梦了?一夜没睡?”容湘又抱着他好一会儿,发现他手劲松了些,才轻轻推开他,打量着他的神色。
牧荣淳白着脸,抿唇不语。
容湘无奈摇头,按了他躺下,又仔细给他盖上被子,盘膝坐在了他身侧:“睡吧,我就在这里,你醒了我再起身。”
“好。”牧荣淳任她给他盖被子顺头发,眼睛一直盯着她不愿闭上。
容湘见此轻笑出声:“还害怕?或是换了地方认床了?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摇了下头,乖巧闭上了眼睛,就听到旁边传来低低的哼唱声,竟是假阿姐在哼曲子,曲调轻缓柔和,听着听着他便真的睡了。
察觉他呼吸平缓后,容湘才停止哼唱,她伸手轻抚牧荣淳额头,轻叹了一声。
她眸光一转,迎上透过门窗渐渐照亮屋内的晨光,脑子却在飞快运转。
昨日之前,她对这个时代一直处在旁观的位置,无论是之前在宴国做公主,还是宴国灭亡后逃亡至景国,从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看北方混战、看南方废帝,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也确实,凭她自身能力以及空间,无论身在何地,她都能过得很好。
所以,对这个烽火连天的战乱时代,她只会旁观一切,不会融入、不会干涉,因为在她看来,不管今时今日如何争斗、如何抢夺,在若干年后终会毁于几近灭世的大灾难中,如此又何必白费力气?
牧荣淳曾问她,是否要复国,她那时答他“不会”,原因便是如此。
可如今,她忽然又改变想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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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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