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
在容湘离开的数日后,城里真的来了一些客人,他们是由牧荣淳带人护送来的,池晁得闻消息赶忙前来迎接,可等真的见到了这些客人,他顿时愣住了,继而心绪复杂、无所适从。
“嘉彬,果真是你!”六十多岁的池愔眯着老花眼半晌,才能确定并未看错,他当即快步走近对方,喜极而泣地上下打量,“嘉彬,竟真的是你,之前那些人说你在这里,我还以为是诓骗我呢,没想到……”
“父亲,儿子不孝!”池晁也是四十岁的人了,但此刻他跪在父亲面前,仍似个少年人般,眼中含泪拜倒在地。
“起来起来,你居然还活着,这就很好了!”池愔连忙扶了他起来,庆幸而感慨地叹道。
这话听在池晁耳中,不自觉地就抽了抽额角,他怎么感觉……这话听着不太对味?
牧荣淳在旁见他们父子相见,不免撇了撇嘴角,他双臂环胸用下巴一点此次与池家人同来的大队伍:“先生且先顾着正事吧,这些人均是阿姐请来的客人,先生可要好生招待。”
池晁拍了拍池愔的手,平复激动的情绪转眼看去,就见浩浩荡荡的人群中有很多熟悉的面孔,有些曾在景国见过,像是一些小家族的人,余下一半以上都像是家眷。
“这些是主公请来的?”他蹙眉看向牧荣淳,心中甚为不解。
“不然呢?”牧荣淳瞥他一眼,旋即眸光一闪反问道,“我阿姐呢?现在何处?”
池晁拱手一礼:“小公子,主公多日前去平阳督战了,如今估摸着又去宴门了。”
“阿姐去前线了?”牧荣淳一怔,先觉得意外,后一想又觉得正常。
“小公子缘何会回来?可有主公手令?”池晁眼神肃然地盯着他,无令擅离前线,这就是任性妄为了。
牧荣淳睨他一眼,轻哼道:“与你何干?我阿姐都不会这样与我说话!”
语罢,他转身就走,只是到底进了城,没有径直追去平阳。他心里很清楚,与景国和谈后,南边只需防守即可,即便他擅自赶回来,假阿姐宽容两分也就过了。
但他今日若是敢一路追到平阳、宴门,那假阿姐绝对会生气的,如今的他,不是十一二岁的少年了,再由着性子做些无脑之事,只会惹人厌烦。
池晁目送那身形修长的少年远去,眉头紧拧成川。
“嘉彬,你这主公……莫不是当初那位亡国公主?”池愔从两人短暂的对话,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他凑近儿子小声问道。
牧荣淳嘛,几年前在鉴康城,池愔也是知晓的,还知道这位是前宴国的重山王,只是当日那亡国公主的名声更大,倒让很多人把他给忽略了,唯一的印象就是他过于昳丽的容貌。
池晁点头承认:“正是她。”
池愔老迈的脸上忽地露出狡黠、爽气之类的笑意,他立时挺直了身板,仿佛连背都不佝偻了,只轻捋着胡须道:“不知朝廷何时能得知此事?想来一定会非常‘开心’!”
这幸灾乐祸、看笑话的意思,简直明显得扎眼,池晁无奈一瞬,继而好笑地摇摇头,但不得不说,他心里也很期待那一天。
“父亲,你们怎会来洛水?”池晁招呼这大队伍进城,带着他们前去安置。
因有容湘提早打了招呼,所以,住处都是安排好的,只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可能略有些拥挤,不过也是暂时的,让人再花几日多收拾出些地方,届时便住得开了。
父子俩挽着手一路走一路说,听着池愔说了这段日子境陵、江厦交战之事,又得知鉴康城被战船兵临城下,致使朝廷不得不和谈,还许了诸多条件。
“嘉彬,你这主公着实厉害,连解安师这次都要被她坑惨了。”池愔前半句还在感叹,后半句就乐了,详细描述了下他离开鉴康时解家的处境。
池晁听着也笑了起来,末了赞道:“主公她确实不凡。”
“咳,可叹如今有几人意识到她的厉害了呢?”池愔回头看了眼浩荡的人群,叹道,“嘉彬,你看看,就连我们这些人,也是作为朝廷和谈的条件之一啊!”
池晁面色微变,追问道:“父亲此话何意?”
池愔到底是景国朝廷为官之人,又是世家之一,哪怕不在权力中心,也能弄清楚那份和谈书的内容,他将其中主要的部分说了一遍,不禁疑道:“嘉彬,你竟不知和谈内容?”
池晁蹙眉摇头:“主公只让我总揽与庆国的战事部署,南边的她另有安排。”
池愔捋着胡子,分析道:“你这主公既是信任你,也是在避讳你啊!”
池晁默然一瞬,回道:“此乃应有之意。”
只让他负责与庆国的战事,而完全不沾手南边之事,可以说是体贴臣属,不让他与旧主、亲友站在不同的立场两相为难,但反过来讲,也可说是在让他避嫌,免得在他插手时,与景国之间有何变故,说不清是他顾念旧情偏私了,还是心存怨恨蓄意报复了。
池愔见儿子不在意这个,才掠过此事,轻笑道:“也是因得了信,说你在这里,还将有子嗣,否则朝廷想将我池家作为和谈的筹码送出去,我岂能善罢甘休?”
“应是主公想让父亲一圆做祖父的念想,才会如此安排。”池晁亦笑了,“父亲且先安顿,稍后我带周氏来给父亲请安。”
“不必不必,儿媳年纪也大了,可得仔细养着,生子且不容易呢!”池愔笑呵呵地阻止,不敢让高龄有孕的儿媳折腾。
父子俩久别重逢,有很多的话要说,奈何池晁还要招待此来的其他人,只得暂作分别,回头再好生叙话。
洛水城内气氛正好的时候,容湘已到了宴门。
宴门,乃天下九塞之首,此地守军本为庆国所属,容湘安排的人渗入后,于今年反控制了大部分军队,快刀斩乱麻处理掉了忠于庆国的,方使之完全易主。
而她从一开始就特意强调,一定要保证此地守军的各项所需,军备、物资、药材,务必样样充足。
宴门已属边关,西边是铁弗部凶奴,北边是代国,防守压力不可谓不重。
所以,容湘抵达宴门,发现宴门虽守住了,但也仅止于“孤守”,武器耗尽、物资耗尽,城中所有能用来投射的东西,全被搬上城墙当武器给发射出去了,她要是再迟来几天,这里不是被攻破,就是出现食人惨剧。
无奈之下,她只好寻了个安全僻静的地方,从空间里挪出些粮食、药物,以及少量的军械,没办法,她没往空间里装军械这类东西,能有这么点也是碰巧。
之后,她前往宴门,让此地守将派人去把这些东西搬回来,至于这是哪来的,她随意找个借口糊弄过去了,哪怕逻辑不通,可这种时候宴门守军根本没心思关心这个,只要能缓解眼前急难,管它是从哪来的!
“主公,代国攻势一般,来袭过几次,却无决意攻破之势,我们也未追击。”守将捧着热米汤暖手,珍惜地还没抿一口。
如今已入冬,宴门也冷了,隔几日还会飘雪花,他们之前缺水时,就是靠接了雪救命的。
“喝了说,不急!”容湘望着眼前裹着破旧军服的青年,这孩子叫木珂,如今二十七岁,却已是一脸风霜、胡子拉碴,瞧着足足老了五六岁,只一双明亮的眼睛,能看出些青年人的神采。
边关苦寒,她当初是把他安排到西河郡的,后来得知她欲谋大事,便主动调来了宴门当守将,才几年时间,就被折腾成如此模样了。
木珂笑出一口大白牙,连连点头:“谢谢主公。”语罢,他端起缺口的碗将热米汤一饮而尽,连烫都没觉出来。
“主公,来攻咱们宴门的,比较麻烦的是凶奴人,他们骑兵多,来得快、跑得也快,打了一波就走,跟苍蝇似的,很是讨厌!”木珂目露厌恶,说起正事时眼神就严肃多了。
“上次来袭是何时?”容湘问道。
木珂算了算:“约四日前,再来估摸着就近几日了,他们隔上六七日至十日不等,便会来攻击一次。”
容湘想了想,温言安慰:“没事,这几日让将士们好生养养,咱们过些天反攻回去。”
“好,都听主公的。”也是坚守宴门累狠了,木珂顺从地应了,心里眼里都流露出依赖,在他看来,只要有主公在,那便是万事不愁的。
他这样盲目地信赖,倒是省了容湘解释的工夫,让这里的将士们轮换着休整,她便孤身一人去探查凶奴人的情况。
至于代国……容湘暗自冷笑,扶兼既然改了主意,一直不曾派军前来进攻代国,就说明池晁猜测的是对的,他定是与代国联合了来对付她。
呵,扶兼先前未派兵来攻代,那以后就都不用派了,这代国她吃下便是。
有容湘探查,凶奴人如何能避得过?人数、位置等都被她探了个明白,还半点未曾惊动他们。
几日后,容湘、木珂带着部分人马悄然逼近铁弗部这些凶奴人,借着风势来了个火攻,烧伤斩杀无数,还追击着残部一路奔袭,将他们逼到了庆国领土,至于没能跟上的老弱妇孺,则被俘虏了带回宴门。
这一战,容湘弯弓射杀了刘卫辰,对他投降归附的喊话充耳不闻,毫不犹豫就取了其性命。
回来的途中,木珂仍对此不解,终是没忍住询问:“主公为何不留下那凶奴首领?北方尚有柔然人,留着他在,许是能借以抵挡柔然。”
“刘卫辰此人过于狡诈,所谓归附不过是为了摆脱困境的拖延之辞,他日一旦见我们势弱,必定会反咬上来,还不如杀了以绝后患。”
“那凶奴逃窜的残部……主公本可杀之,如今逼其逃入庆国,是想让庆国头疼吗?”
“你怎会如此想?扶兼最是仁义,想来会善待这些凶奴人,我这也是给他们一条活路。”容湘故作讶异。
木珂却从她眼中看出,自己是猜对了。
凶奴人中元化程度很低,仍是胡人那种蛮横作风,个个背生反骨,留他们在庆国,扶兼若不愿意全部灭之,那肯定得防备几分。
因带着凶奴俘虏,他们回去的速度就慢了些,一到宴门,却得知代国出了大变故。
代王为庶长子所杀,代国又遭高车部抄掠,各部落离散,王室还闹内讧,整个乱成了一锅粥,都不知道他们自个儿是怎么在短时间内折腾成这样的。
对此,容湘笑得神秘,木珂顿时了悟,看来这又是主公的手笔,兴许人家代国确实出了些问题,但若无推手,也不至于弄成这局面。
实情确是如此,她离开洛水前,已和池晁达成一致,决定激化代国内部矛盾,从内而外将之击败。所幸她几年前安排人手时,也没漏了代国,否则如今且不容易做到呢!
容湘暗赞池晁,此人玩计谋确实厉害,今次若能攻占代国,理当记他首功。
“主公,我们要进攻吗?”木珂双眼放光,这大好时机,不上还等什么?
容湘轻笑出声:“待我传信给平城、代郡那边,且让他们再乱上几日,我们便出击。”
“好勒,我这就让将士们好生准备,过些天一舒胸中恶气!”孤守宴门哪能不怒不气,被人一次次骚扰着打哪能不忿不恨,如今有机会反攻,哪有不高兴的?
于是,又过了些天,在代国乱象有平息之象时,忽然遭到了三路军队进攻,这些军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虽然人数不过几万,可战斗力着实出众。
代国忙乱中派军迎击,却接连被打败,士气顿时低迷不已,加之国内乱象未平,竟眨眼间分崩离析,好几个部落为保自身,均四散而逃,代国就此灭亡。
容湘派军占领代国都城晟乐,迅速清理代国残余势力,并以此为中心开始向周围推进,积极消化原属代国的领土。
至此,北方战事基本已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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