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寺的黄墙黑瓦下,寥寥行人端着燃香、拜着菩萨。这一处的碑林永远承载着无数文人的梦想,哪怕时代变迁、雨打风吹,姓名于石块上刻下,就留给了无数后人回忆的痕迹。
时隔数日再次进宫,他们二人连同一百多号人一起,又齐齐跪在殿门口。阳光还是照常落下,只是黄欲年觉得这套送来的进士服也许哪里的线头没被他检查出来,刺刺地戳在他那已经出了一层汗的后背。这就是如芒在背,他想。可惜他不敢哪怕只有一点细微的扭动,只好受着。
他对皇上好像也没多么尊敬,以“想偷偷挠痒”这一大不敬行为为准则,他判定了一下,于是下了这一结论。
以前,他和江亦虔一起演戏的时候,还演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戏码。理智上来说,黄欲年理解端坐皇位之人的疑心、谨慎,甚至愚蠢。但同时他可笑地认为如果是自己当皇帝,即便再疑心、再愚蠢,也不会做什么载入史册的蠢事。诸如杀了忠臣、改了国法、失了民心。
这时候,江亦虔会在一旁笑他,问他知道谁是忠臣?什么是国法?什么是民心?
黄欲年说自己有很强的直觉。可笑可笑,谁都知道做事不能仅凭直觉。即便直觉是对的,依照这个去做的事,会在当下成功,还是在历史的长河里演变成成功?他不知道,江亦虔不知道,同朝做官的进士们不知道,天子也不会知道。
那到底做什么才是对的?
江亦虔那时候告诉他,这个问题要用一整个人生去寻找答案。
跪在那里的黄欲年终于准备好,从揭榜这一日作为起点,用自己的人生去找答案。他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唱名声。
第一等三甲是他从来不敢奢望的,于是便懒懒散散地听着。只是他有些恨自己这颗功利的心脏,他一向觉得与他无关的事,心脏却会砰砰乱跳地关切。三人名字唱完,黄欲年舒了一口气,心总算歇息,伴随着一点令人无语的遗憾。
礼官开始唱第二等时,江亦虔开始紧张。
他有些无语自己的反应竟然是在脑海里播放走马灯。这比黄欲年连绵不断的梦魇还可怕,他觉得这还不算什么生死一线的事,至于这么紧张到回溯一生吗。虽说他早已做好了一切准备,诸如走错一条路,以牺牲结尾;一辈子碌碌无为,用张草席裹尸;儿孙满堂,承欢膝下……
无论如何,必经的这条科举路马上要走完。现在才开始像刚入学堂的小孩害怕未谋面的夫子,已经没有用了。更何况,自己是多么幸运,在这条路上还遇见了难得的好友。
向他好友那里瞥去一眼的同时,黄欲年一震,条件反射站起来,朝赐予他恩典的地方迈步。
听见黄欲年的名字,还跪着的那人内心无比为他高兴。他向来就是这样,对每个优秀的人持最真诚的祝贺,不管有什么利益冲突。
无私、大爱,黄欲年这样想。
要说自私和无私的任命,要旁人来对应,大部分人都会将“自私”送给黄欲年,“无私”送给江亦虔。黄欲年对此无甚反应,反而反手夸一嘴他江兄真的如何无私、如何大爱。
前一秒刚过,后一秒江亦虔听见自己的名字,站起来有点浑浑噩噩,找不着北。此时他正像刚被拿出来的罗盘指针,向着既定的方向左右摇摆,晃晃悠悠。终于清醒过来,朝北走去。
既是第二等,现成的职位可就没的坐了。职务、薪水暂且抛之脑后,这两个还算乐天派的人因为他们的名字在大雁塔寺的石碑上左右挨在一起而高兴不已。准备在黄欲年的“世外桃源”和来福一起举办场庆宴。春风唱暖,春雨落幕,屋后的棠棣树开得艳丽。不说艳,也是清新、靓丽的姿态。
这本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宴会,可在江亦虔收拾东西,从城里置办一堆食材美酒时。被同寝一位被绮绣,带朱缨宝饰之帽的公子哥孔敬,孔奉湖发现了,打趣江亦虔疑似成了金龟婿,被哪家姑娘看上了要办喜酒。他轮番追问,江亦虔百般缄口。最后还是被逼着,或是带着炫耀的口吻,告诉了这个外人,并反复对他说:“不足为外人道也。”
孔敬是知道黄欲年大名的,原先黄欲年初到长安,以那间救他性命的道观故事为蓝本写的一篇魔幻至极的赋就被老道长珍藏在观里。起先是去的游人赞叹,传到城里,又吸引了一些人去。孔敬就看过那些人带回来的抄本,写得的确不错,绮丽幻彩,如在梦境。只不过这群人也就了解一下,知道黄欲年是个没钱才住郊野的人,更知道考试没人敢写这样的东西,也就没人来拜访过他。
不过事实证明人的好奇心是无穷的。一次还好,经历了那人的成功后,使人的好奇心瞬间翻倍。于是孔敬就这样不要脸地提着他买的些礼物来黄欲年家,一进门就是“失敬失敬,久闻欲年大名......”江亦虔在后面无奈地看来黄欲年一眼,迈步上前把想抓人手加拥抱的孔敬一把推开了。孔敬原本一见到黄欲年就突然有种喝醉的酒意瞬间没了,反瞪江亦虔表示自己只是想展现友好,完全忘了来之前给他强调过的“不要随意接触黄欲年——他不喜欢”。回头看见黄欲年眨着眼睛看着他,露出社交礼仪必备微笑,顿时又觉得自己喝了一壶,在上头之前被江亦虔拽走了。
原地的黄欲年看着花前月下,好友相伴的场景,还有来福在脚边徘徊、蹭腿,舔毛的样子。此时此刻,觉得自己无疑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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