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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寒夜待破晓

一九四七年的冬天,上海的寒意仿佛能沁入人的骨缝,连带着将这座东方巴黎最后一点残存的人烟气也冻得凝固了。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的寒冷。

距离抗战胜利已然两年有余,可那点胜利带来的微弱曙光,早已被内战的沉重铁幕压得一丝不剩,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无边无际的灰败。街头报童嘶哑的叫卖声,早已从“日本投降”换成了“戡乱剿匪捷报”,然而那捷报背后的惨烈代价,是日益萧条的市面、工厂的纷纷倒闭和人心惶惶的恐惧。法币彻底沦为了糊墙纸,一麻袋沉甸甸、甚至需要用小车推着的钞票,往往换不来一家人一天的口粮。

米店门前日日夜夜排着绝望的长龙,人们裹着破旧的棉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只为抢购那一点点限价的、往往掺着沙石和霉味的平价米。冲突、踩踏日日上演,妇孺无助的哭嚎和军警挥舞的冰冷警棍、水龙头,成了弄堂里最寻常也最刺心的风景。偶尔有“反饥饿、反内战”的油印传单,像不甘消亡的雪花,趁夜飘洒在街头,但不等天亮,就会被穿着黑色制服的风纪警察凶神恶煞地冲刷干净,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水痕和刺目的浆糊印,如同这座城市无声却无比深刻的泪痕。

松鹤轩那曾象征着江湖地位、神秘力量和某种庇护的匾额早已摘下,深藏在库房角落积着厚厚的灰尘。如今的宅邸门庭冷落车马稀,青砖高墙刻意显出几分无人打理的破败感,看上去与任何一间在乱世中勉强维持、苟延残喘的普通商行后院无异。高墙勉强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混乱,却也无形中禁锢着内部日益沉重、几乎凝成实质的压力与焦虑。

江砚舟的活动范围被压缩到了极致,昔日暗中掌控的码头、车行、赌场等灰色产业和财源,或主动剥离切割,或转入更深、更隐秘、更分散的地下运作,断尾求生,只为最大限度地保存核心力量。他的全部重心,已毫无保留地倾斜向配合苏北解放区的情报网络运转——精准传递**军事部署、高层官员动态、经济情报,更重要的是,千方百计、铤而走险地筹措转运前线急缺的物资,尤其是价比黄金的药品、医疗器械,以及不惜代价营救那些不幸暴露、落入敌手的同志。

与陈默群的较量,也从76号时期的暗中角力、刀尖跳舞、你来我往,彻底升级为与整个军统、中统庞大国家机器的残酷暗战。战线被无限拉长,战场无处不在,渗透与反渗透,追猎与隐匿,信任与背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浸透着更冷的寒意和更浓的血腥气。

“药品线……彻底断了。”钱益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精疲力尽的绝望。他将一本厚重如砖、边角严重磨损的毛边账本,沉重地推到铺着墨绿色旧绒布的红木桌面上,指尖因用力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昏黄的灯光下,账本上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眼花的数字旁,是用刺目朱砂标注的、一日三变、甚至一时一变的黑市药品天价,“盘尼西林?那是传说!是天上的星星!一支的价钱够买下外滩半间铺面!就连最普通的磺胺粉,也贵得让人不敢问津,而且有价无市!根本找不到可靠货源!”他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账本末尾那行用红笔狠狠圈出、标注着“苏中急电!速援!伤员危殆!”的赤字上,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如同在干涸龟裂土地上挣扎的老藤,狰狞可怖,“前线……野战医院的弟兄们,缺医少药,伤口化脓、生蛆……全靠硬扛着,就是在等死啊!我们能动用的所有活动经费,加上近期咬牙变卖了几处隐秘产业、还有压箱底的最后一点老本,把所有家底凑在一起,也……也是杯水车薪,连半箱、哪怕二十盒磺胺都凑不齐!”绝望的阴霾,随着他每一个沉重的字眼,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聆听者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砰!”程岩钵大的拳头裹挟着无处发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滔天怒火,狠狠砸在坚硬的黄花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青瓷茶盏叮当作响,褐色的茶水泼溅出来,迅速洇湿了账本上那触目惊心的、代表着一线生机的数字。他肩头那道在霞飞路营救行动中崩裂过、至今未愈彻底的旧伤疤,因这剧烈的动作而再度充血撕裂,在白衬衫下透出狰狞的暗红色。

“他妈的!都是陈默群那条断了脊梁的疯狗!嗅觉比当年在76号时还毒!还狠!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死死咬着我们每一条药品线不放!不惜代价也要掐断!”他额角青筋暴跳,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极力压抑的暴怒而嘶哑扭曲,几乎变了调,“上次!上次通过‘老鬼’那条线,费了多少心血,折了多少关系,好不容易才搭上一点盘尼西林的线,眼看就要到手了,就是他!亲自带人设的局!阿炳和铁头……为了保住那箱救命的药,引开追兵,连人带车……直接冲进了黄浦江!连个囫囵尸首都……都没捞回来!”

他猛地刹住话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胸腔剧烈起伏,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如同受伤濒死野兽的哀鸣。他变得更加沉默,那股焚心的戾气被强行压入体内,却像一座始终躁动不安、随时可能轰然喷发的火山,灼烧着他自己,也让周围的气氛更加紧绷。

沈曼笙默默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细致地擦拭着桌面上溅开的茶水痕迹。她的鬓角已悄然染上几丝不易察觉的霜色,岁月和无情的重压在她身上留下了无声的刻痕,但那双眼睛却愈发锐利深邃,如同淬炼过的寒星,能穿透重重迷雾与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手中掌控的情报网络,在这□□日益加剧、无孔不入、步步惊心的险境中,如同最精密的蛛网,于无声处向四面八方艰难延伸,每一根纤细的丝线都维系着关乎无数人生死存亡的信息。

她与程岩之间,那份若有若无、秘而不宣、只在生死一线间才会从眼底泄露丝毫波澜的压抑情愫,被更沉重的战友情谊和如山的责任死死压制着,缄默于口,深埋于心。偶尔目光在不经意间相接,那瞬间碰撞出的复杂与难以言说的刺痛,唯有彼此能懂,却也仅止于此,旋即迅速分开,不留痕迹。

“药,必须弄到。”江砚舟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钉狠狠砸入地面,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瞬间定住了室内所有翻腾躁动的情绪。他起身走到窗边,掀起厚重窗帘的一角。窗外是灰蒙蒙、铅块般沉重压抑的天空,冰冷的雨丝无穷无尽地斜打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曲折、如同泪痕的水痕。他宽阔的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愈发孤寂冷硬,仿佛独自扛着整片即将坍塌的天空,却也凝聚着磐石般不可撼动的意志。

“程岩,用三号备用频率,最高加密等级,紧急联络‘老家’,如实告知我们这里面临的极端困境,看他们能否通过山东分局或其它尚存的、未被破坏的渠道,提供哪怕一丝支援的可能,或者至少指条新的、未被敌人察觉的运输路线。”

他顿了顿,声音沉缓却清晰得如同刻印,不容任何错漏,“钱老,立刻彻底清点我们……所有还能动用的资产,包括那些原本绝不能动的。我母亲留下的那对满绿玻璃种翡翠镯子,还有书房暗格里那幅做旧得足以乱真的唐伯虎《西山草堂图》仿画,尽快找可靠且嘴巴绝对严实的中间人脱手,不计价格,只求快,全部换成美元或黄金硬通货。”

他的目光转向沈曼笙,深邃的眼底是毫无保留的、沉重的托付,“曼笙,动用你所有的关系网,启动最高级别预警,紧盯黑市,特别是那些跟外国洋行、教会医院有牵连的、最隐秘的药品流通渠道。任何可能可靠的药品来源,哪怕只有几盒磺胺、几支能暂时止痛的吗啡,立刻进行最高风险评估,只要有三成以上把握,就不惜代价,优先拿下来!”

他沉默片刻,补充道,语气凝重如铁,砸在每个人心上,“我们必须清醒,陈默群的目标绝不仅仅是掐断我们的药品。他像最耐心、最狡猾的猎犬一样,更想通过死死咬住这条线,顺藤摸瓜,嗅出我们核心的电台位置、交通站节点,甚至是我们每个人的化名和掩藏身份!传话下去,所有小组,从即刻起进入静默潜伏状态,非生死攸关、万不得已,不得启用任何紧急联络渠道。所有人,擦亮眼睛,竖起耳朵,活下去,是第一要务。只有活着,才能继续战斗。”

阁楼上,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在头顶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浓稠的黑暗。苏云岫将一叠用蝇头小楷誊写得清晰工整的情报密码本和联络守则,郑重地交给林晚。

林晚早已剪去了那一头曾象征富家小姐身份、如瀑的飘逸长发,齐耳的短发显得利落而坚韧,身上穿着洗得发白、却熨烫得十分平整的蓝布旗袍,褪尽了所有华彩,只余下素净与低调。

她的眼神沉静专注,昔日的惊惶无助已被一种从内而外生发出的、经历过彻底幻灭与艰难重塑的力量悄然取代,只是偶尔在独处时,或深夜听到窗外传来某些特定的、尖锐的声响时,眼底会飞快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惊悸。

在组织的周密安排和沈曼笙、苏云岫长达一年多的悉心引导、保护与潜移默化下,她如今化名“林婉”,身份是一所由教会背景创办的慈善小学里新来的、沉默寡言的国文□□。

这个身份既提供了相对稳定安全的掩护,也让她负责一些简单却至关重要的外围联络工作——传递加密的纸条信息、观察学校周边可疑动向、利用每日接送孩子的家长人群作为天然屏障进行短暂接触。

她学得极快,记忆力惊人,那份对孩子们发自内心的温柔与关爱,也让她在这动荡不安、充满背叛与死亡的乱世中,意外地找到了一方心灵的净土和存在的价值,仿佛是一种痛苦的救赎。她不再是那只被锁在华贵笼中、只能依靠别人投喂、婉转哀鸣的金丝雀,已然悄然蜕变成一株在凄风苦雨中努力向下扎根、暗自积蓄力量、等待破土而出的野草。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之下,是日夜不息、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她知道,陈默群从未放弃寻找她。他那双阴鸷的眼睛,如同无形的巨网,仍严密地笼罩在上海上空,搜寻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她必须隐藏得很好,将自己彻底融入这市井烟火,成为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晚晚,这份名单上的联络点和对应的最新暗号,至关重要,阅后即焚,一个字都不能错,也不能留下任何书写痕迹。”苏云岫压低声音叮嘱,眉眼间带着连日奔波、睡眠严重不足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坚定,如同淬火之后寒光闪闪的星辰,“最近风声鹤唳,陈默群……他如今披着保密局的皮,手握的资源更多,权限更大,行事更加肆无忌惮,手段只会比在76号时更阴狠毒辣。你的学校虽然相对安全,有教会背景做掩护,但也要万分警惕任何陌生面孔的刻意打探,尤其是那些看似关心校务、实则东张西望的不速之客。”

林晚用力点头,将本子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无比珍贵又滚烫的宝物,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云岫姐,你放心,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我都刻在脑子里,绝不出错。”她望着苏云岫略显清瘦却线条坚毅的侧脸,犹豫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几乎融进窗外淅淅沥沥、无尽无休的雨声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深切的担忧:“你……你一定要千万小心。每一次出去,都像是……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还有……七爷。”

她提及江砚舟时,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杂着感激、信赖与无法掩饰的担忧的情绪。苏云岫闻言,唇角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却温暖的笑意,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林晚冰凉的手背,触感微凉却坚定地传递着力量:“我们都会的。你也是,保护好自己,你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眼睛’和‘耳朵’之一,很重要,至关重要。”

与此同时,极司菲尔路那栋阴森建筑如今挂着的“保密局上海站”招牌下,陈默群办公室内的气氛同样冰寒刺骨,却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疯狂执念与焦躁的冷。

昂贵的红木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雪茄的呛人烟雾和一种未散尽的、冰冷的焦虑气息。陈默群深陷在高背皮椅里,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里面翻滚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躁与阴鸷。

林晚的逃脱,是他完美算计中唯一也是最大的败笔,如同一根淬毒的钢针深深扎进他心脏最扭曲、最不容触碰的角落,日夜折磨着他,啃噬着他的理智。他动用了手中所有能动用的权限和资源,像用最密的梳子一样梳理着上海滩的每一个角落,从高档公寓到贫民窟棚户,从医院学校到舞厅戏院,甚至查遍了所有新近登记的户籍和暂住人口记录。悬赏令发了一次又一次,金额高得令人咋舌,足以让任何人动心,但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有价值的、确切的回音。

那个他曾经自以为牢牢握在掌心、以为永远飞不出去的金丝雀,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这种彻底的失控感,比任何正面交锋的失败更让他难以忍受,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偏执地坚信是江砚舟、是“孤星”将她藏了起来,这种信念加剧了他对“孤星”组织、尤其是对苏云岫——那个他亲手培养又亲手失去的“作品”——的刻骨仇恨。每一次对“孤星”药品线的成功破坏、每一次迫使他们转入更深的地下、每一次让他们付出鲜血的代价,都带给他在林晚失踪后唯一的一种近乎病态的、泄愤般的快意。

但他真正想要的,远不止于此。他要彻底碾碎他们,要把他的“晚晚”找回来,重新锁回只属于他的、更加牢固的笼子里,让一切回归他设定和掌控的“正轨”。这种疯狂的执念,驱动着他像一条不知疲倦、嗅觉敏锐的猎犬,疯狂地、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地搜寻着。

而在这压抑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对峙与黑暗中,程岩与沈曼笙之间,那份被硝烟、重任和严酷环境层层压抑、深埋心底的情感,如同炽热的地火在地下艰难运行,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缝隙。

一次深夜执行完极其危险的侦察任务归来,程岩背上一道旧伤因激烈动作而再次迸裂,鲜血无声地浸透了深色的外衣。沈曼笙默不作声地拿出药箱,在昏暗跳跃的油灯下,为他清洗伤口、缝合、上药。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沉稳利落,专业冷静得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只有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线和偶尔控制不住、极其轻微颤抖一下的长睫毛,泄露了心底那惊涛骇浪般的担忧与心痛。

程岩咬紧牙关,额上冷汗涔涔而下,硬是一声不吭,古铜色的脸庞因剧痛而微微扭曲,目光却死死地、近乎贪婪地落在她被昏暗灯光勾勒出的柔和侧脸和纤细脖颈上,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的海面,翻滚着剧烈的痛苦、极致的压抑、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却无法掩饰的深沉眷恋。直到包扎完毕,他才从几乎咬碎的牙缝里挤出一句粗声粗气、几乎变了调的“谢了”,随即猛地别开脸,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会灼伤彼此。

沈曼笙收拾药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最终也只是低低地、几乎听不见地“嗯”了一声,所有未能说出口的千言万语、所有的担忧与刻骨的情愫,都化作这沉重压抑空气中一声无声的叹息,消散在彼此紧绷的、刻意保持距离的沉默里。

他们都清楚,在这黎明前最为黑暗、最为寒冷的时刻,个人情感是奢侈的、危险的,甚至可能是致命的软肋,唯有将一切悸动深深地、牢牢地埋藏于心底最深处,才能让自己和对方更坚韧地活下去,更专注地战斗下去,直到真正的曙光降临。

就在这时,窗外远处,骤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足以划破厚重雨幕和夜空寂静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又疯狂地呼啸着远去,留下长长的、令人心悸肉跳的尾音,如同恶鬼的狞笑,久久回荡在潮湿冰冷的空气里,刺痛着房间里每一个高度警惕的神经。

彻骨的寒潮已然全面笼罩了上海滩,然而,每一个身处这间安全屋、以及无数个像这样的暗室中、坚守着信念与希望的人都清晰地感觉到,更深沉、更酷烈、更加考验着人性与信仰极限的至暗时刻,正在一九四八年的门槛之外狰狞地汇聚,蓄势待发。

长夜仍未过去,但微光不灭,斗争不息,脚步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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