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星站在那扇厚重的雕花铁门前，深吸了一口气。眼前这座位于城市黄金地段的独栋别墅，与其说是家宅，不如说更像一座小型城堡。高耸的围墙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藤蔓，却丝毫掩盖不住里面建筑的恢弘气势。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陈旧的衬衫领口，按下门铃。
“您好，我是来应聘厨师的宋应星。”他对通话器那头说道，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铁门无声地滑开。穿过精心打理的花园，一位身着深色西装、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者已站在宅邸门前等候。他看上去约莫六十岁上下，站姿笔挺，神情严肃却不失礼节。
“宋先生，我是秦府的管家李文渊。”老者微微颔首，“请随我来。”
踏进玄关，宋应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挑高的大厅气派非凡，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墙上挂着几幅他看不懂但显然价值不菲的抽象画作。整个空间既奢华又奇异地冷清，仿佛一座设计精美的博物馆，缺少人居住的烟火气。
“应聘材料显示您有五年高级餐厅工作经验，但最近两年……”管家边走边翻阅手中的资料，话未说完却意有所指。
宋应星喉咙有些发紧：“是的，我这两年在一家社区快餐店工作。”
他没有解释原因，管家也没追问，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回响。宋应星注意到整栋房子虽然装修豪华，却几乎看不到任何尖锐的边角，墙面下半部分甚至有着不易察觉的软包处理，各种无障碍设计巧妙地融入在装修中。
“在面试开始前，有些情况需要提前告知。”管家在一扇双开门前停下，“您将主要为秦珂先生服务，他是这栋宅子的主人。秦先生的口味…相当独特。”
“我能应付各种口味要求。”宋应星自信地回答。五年的高级餐厅生涯中，他伺候过无数美食评论家和口味刁钻的富豪。
管家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难以读懂的成分：“希望如此。秦先生因身体原因长期居家，饮食是他少有的乐趣之一。因此，他对厨师的要求会格外…严格。”
“我理解。”宋应星点头。来之前他听说过这位秦家大少爷的一些传闻——一场意外导致残疾，性格随之变得乖张难测，已经气走了不下十个厨师。
管家推开双开门，一个超乎想象的厨房映入眼帘。整体不锈钢设计，专业级灶具、嵌入式烤箱、真空低温烹饪机、电磁炉、分子料理设备…宋应星甚至看到了整套专业的发酵装置和一面墙的各式香料。这简直是他梦想中的厨房，比起他工作过的那家五星级酒店的后厨也不遑多让。
“您的考核分为两个部分。”管家示意他走到中央料理台前，“首先是基本功测试，请用现场提供的食材，在四十分钟内完成三道菜——一道开胃前菜，一道主菜，一道甜点。之后是口味适配测试，这是最重要的部分。”
料理台上已经摆放着各式食材：新鲜蔬菜、优质肉类、海鲜、香料和各种调味品，种类丰富得令人眼花缭乱。
宋应星迅速扫视可用食材，脑中已经开始构思菜单。他注意到几种不常见的香料和调味品——黑蒜、烟熏辣椒粉、柚子醋，还有一小罐显然是自家调制的酱料。
“这些是…”他好奇地问。
“秦先生偏好的风味。”管家言简意赅地回答，“现在，计时开始。”
四十分钟准备三道菜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宋应星没有犹豫。他迅速洗手系上围裙，首先巡视所有可用食材，手指轻触鱼肉的弹性，嗅闻香料的味道，脑中飞速构建着烹饪流程。
前菜他决定做一道柑橘腌三文鱼配茴香酸奶——快速、清新且能展现刀工和调味平衡。主菜是香煎鸭胸配黑莓酱汁和根茎蔬菜泥，甜点则选择简单的白巧克力慕斯配焦糖脆片，利用现场发现的已制备好的慕斯基底进行再创作。
宋应星很快沉浸在工作中。刀刃与砧板接触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食材在锅中滋滋作响，烤箱发出温暖的嗡鸣。他全神贯注地调配着调味，偶尔瞥一眼墙上的时钟，双手如蝶穿花般在灶台与料理台间移动。
管家静静地站在角落观察，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四十分钟，宋应星将最后一点焦糖脆片装饰在慕斯上，后退一步：“完成。”
三道菜精致地摆放在白色大盘中，色彩搭配和谐，摆盘优雅而不浮夸。
管家上前仔细审视每一道菜，拿出一个小本记录着什么，然后逐一品尝。尝完最后一口甜点，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赞许。
“基本功扎实，创意尚可，时间管理优秀。”管家放下餐具，“但现在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深色的液体：“这是秦先生最常用的调味汁，请您尝一下，然后告诉我其中包含哪些成分，并据此设计一道适合他口味的菜品。”
宋应星接过小瓶，滴了几滴在手背上，先嗅后尝。味蕾立刻被复杂的风味冲击——明显的鲜味基底，带有深度的咸味，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还有某种独特的烟熏感和微妙的酸度，最后是隐约的香料余韵。
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尝试分辨层层叠叠的味道元素。
“有…鲣鱼和昆布的鲜味，应该是日式高汤基底。”他慢慢说道，“酱油，但不是普通的酱油，某种陈酿品种…米林酒？不，是味醂。还有…一点点陈醋？不，是梅子醋。”他停顿了一下，继续品味那独特的烟熏感，“还有烟熏辣椒粉，或者是某种烟熏茶液？最后…有一点蜂蜜和…某种蘑菇的提取物？可能是松露。”
管家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讶表情：“非常准确。这是秦先生自创的配方。现在，请用它设计一道菜。”
宋应星思考片刻后开口：“我会做一道低温慢煮牛排，表面快速煎脆，切片后淋上温热的酱汁。配菜选择烤舞茸菇和嫩煎菠菜，以呼应酱汁中的蘑菇元素和平衡油腻感。最后撒上现磨山葵粉增添一丝清新辣味。”
管家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脑海中构建这道菜的味道组合，最后轻轻点头：“很好。请实际制作这道菜。秦先生将在餐厅品尝。”
“现在？”宋应星有些意外。
“秦先生不喜欢等待。”管家看了看表，“您有二十五分钟。”
压力陡然增加。为一位口味刁钻且身体残疾的雇主烹饪第一道菜，这几乎能决定他能否获得这份工作。宋应星迅速开始准备，同时注意到管家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厨房，可能是去通知雇主准备用餐。
二十分钟后，菜品完成。宋应星精心摆盘，最后淋上温热的酱汁，撒上现磨山葵粉。他正寻找呼叫铃或侍餐铃时，管家重新出现在厨房。
“我来上菜。请您在这里等候。”管家推着一辆精致的餐车，将菜品放置妥当后，缓缓推向相邻的餐厅。
透过半开的门，宋应星勉强能看到餐厅的一部分——长型餐桌的一端坐着一个人影，但因为角度关系，他看不清面容，只能瞥见一只修长的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指节分明而有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厨房里静得能听到冰箱的嗡鸣声。宋应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整理已经一尘不染的料理台。
约莫十分钟后，餐车返回厨房，盘子已经空了。宋应星刚松一口气，却注意到管家神情凝重。
“秦先生说…”管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牛排的火候差了十五秒，酱汁的温度高了两度，山葵粉磨得太细失去了清新感。”
每一句批评都像一记重锤击打在宋应星心上。他几乎能感觉到工作机会正从指间溜走。
“但是…”管家的话锋突然一转，“整体风味组合有想法，酱汁运用得当，牛肉品质判断准确。秦先生决定给您一次试用机会。”
宋应星长舒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谢谢！我不会让秦先生失望的。”他急忙保证。
管家微微点头：“您的试用期为一个月，月薪如招聘广告所述，食宿全包。秦先生的饮食要求如下：早餐七点半，午餐十二点半，晚餐七点整。所有餐点必须准时送达餐厅。每周菜单需提前一天报批，采购由我负责。”
“我明白。”宋应星点头。
“此外，有些规则必须遵守。”管家的语气突然变得极为严肃，“除了做饭，您不得与秦先生直接接触，禁止拍摄照片。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永远不要对秦先生表示同情。”
最后一条要求让宋应星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应了下来：“我理解。”
“我会带您去您的房间安置行李，一小时后开始准备晚餐。”管家说道，“今晚的菜单是——”
话未说完，厨房内的通话器突然响起，传出一个冰冷而略带沙哑的男声：“李管家，告诉新厨师，今晚我想吃白松露意式炖饭，要阿尔巴产的白松露，米饭要Carnaroli，硬度要正好，不能像粥也不能有硬芯。高汤要用野鸡和小牛肉熬制，帕玛森奶酪要36个月的，最后用金箔点缀。”
声音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如果他做不好，现在就滚蛋。”
通话器咔哒一声断开。
宋应星和管家面面相觑。白松露不是这个季节的食材，Carnaroli米和36个月的帕玛森奶酪也不是厨房现有材料，更别说野鸡和小牛肉熬制高汤需要至少八小时。
“这是…”宋应星刚开口。
管家轻轻摇头：“考验已经开始了。厨房右下方储物柜有Carnaroli米和帕玛森奶酪，冷冻室有准备好的野鸡小牛高汤。至于白松露…”他打开专用冰箱，取出一个小木盒，“这是澳大利亚人工培育的白松露，秦先生知道它的存在，但从未认可过它的价值。祝您好运。”
宋应星接过这些珍贵的食材，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不只是一道菜，更是一个明确的测试——秦珂在试探他的能力边界和应变能力。
他系紧围裙，目光变得坚定：“我会做出让他满意的炖饭。”
管家注视着他开始忙碌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轻声自语：“希望如此，宋先生。上一位厨师就是因为找不到澳大利亚白松露而被辞退的。”
厨房里渐渐弥漫起高汤的香气，宋应星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烹饪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餐厅方向的监控摄像头微微转动，另一端，秦珂正通过屏幕观察着新厨师的一举一动，嘴角带着一丝难以解读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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