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城市华灯初上。
陆凛最终没有选择那家烟火气十足的面馆,而是定在了一家离市局不远、环境清幽的茶室。
还是私密性极好,更适合谈论案件细节。
她提前十分钟到达,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
窗外是条安静的林荫道,偶尔有车辆驶过,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陆凛点了一壶普洱,茶香袅袅中,她试图整理一下从昨天到现在纷乱如麻的线索和……情绪。
沈知意的主动邀约,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陆凛本能就比较警惕,这不符合沈知意之前表现出的疏离态度。
是案情有了新发现?还是另有所图?她习惯于将一切变量置于可控范围内分析,但沈知意,显然是个最大的变数。
约定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茶杯里的热气渐渐稀薄,对面位置依旧空着。
陆凛看了眼手表,超过十五分钟了。
这不像沈知意的风格,她给人的感觉是精准而守时。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掠过陆凛心头,不是因为等待本身,而是源于某种失控感。
随后,她拿出手机,犹豫着是否要拨个电话询问,指尖悬在通讯录上那个新存的名字上方,最终还是放下了。
或许,对方只是改变了主意。这本就是一场不必要的私下会面。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茶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风铃叮当作响。
沈知意走了进来,目光快速扫过室内,随即定格在陆凛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杏色的高领毛衣,外搭深灰色大衣,衬得肤色愈发白皙,整个人看起来温暖而柔软,与茶室静谧的氛围融为一体。
“抱歉,陆队长,我来晚了。”沈知意走近,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目光却敏锐地落在陆凛放在桌面的左手上,那里贴着一块不甚显眼,但仔细看仍能发现的白色纱布。
“没事,我也刚到不久。”陆凛不动声色地将左手收回桌下,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坐。”
沈知意从善如流地坐下,将随身的手提包放在一侧,却没有立刻追问声音细节,而是看着陆凛,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带着探究:“陆队长,你的手……受伤了?”
不是客套的寒暄,而是直指核心的观察。
陆凛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下意识想否认,但面对沈知意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不喜欢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尤其是被一个她尚且无法完全定义是敌是友的人。
“小意外,不碍事。”她避重就轻,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沈女士在信息里说,关于那个声音,还能回忆起更多细节?”
沈知意却没有被她带偏。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关切(或者说,是刑警出身的陆凛所解读出的“探究”):“是调查有新的进展,惊动对方了?他们……发现了你在查声波的方向?”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甚至直指陆凛受伤背后最可能的真相。
陆凛不得不承认,沈知意的直觉和逻辑推断能力,远超出她对一个艺术家的认知。
茶壶里的水微微沸腾,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陆凛沉默着,与沈知意对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较量。
她习惯性地筑起防线,而对方却总能找到最细微的缝隙,试图渗透进来。
“例行排查中的意外,与案件主线无关。”陆凛最终选择了一个官方且模糊的说法,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沈女士,我们还是先谈谈你回忆起的细节。”
这是明确的划界,公事公办,私事勿扰。
沈知意看着她冷硬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甚至是一丝极淡的……兴味?她似乎并不意外陆凛的反应,反而像是验证了某种猜想。
“好吧。”她从善如流地靠回椅背,不再追问受伤的事,但语气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少了几分之前的客气疏离,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专业性,“那我直接说了。我回去后,反复回忆了那段被干扰的琴音。”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虚划着节奏:“不是简单的滑音。
那个不和谐的音,出现在第三小节的第二个音符之后,非常短暂,像是……
一个更高频率的脉冲,强行叠加在了我原本的琴音上,导致琴弦产生了非正常的共振。”
随后,她看向陆凛,目光锐利:“陆队长,这不是环境噪音干扰,更像是某种针对性的、短暂的声波冲击。
它的目的,可能不是为了制造持续的伤害,而是为了在某个特定瞬间,造成极短促的生理或心理影响。”
这个结论,与物证科发现的神经抑制剂,以及“短暂高频嗡鸣”的线索,惊人地契合起来。
陆凛的心脏猛地一跳。
沈知意提供的已不仅仅是线索,而是近乎直指犯罪手法的推断。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着每一种可能性:“针对性?你的意思是,凶手可能预判了你的练习时间,甚至……熟悉那首曲子?”
“不排除这种可能。”沈知意端起侍者刚续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气,“或者,凶手不需要熟悉曲子,他只需要一个能覆盖特定时间段的声波发射装置。
而我的琴音,不幸成为了检测到其存在的‘传感器’。”
她用了一个非常技术化的词,再次让陆凛侧目。
“沈小姐对声学武器也有研究?”陆凛的问题带着审视。
沈知意微微一笑,那笑容温和依旧,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搞音乐的人嘛,总要对声音的本质有些了解。
频率、振幅、共振……这些既是音乐的基石,在某些情况下,也能成为伤人的利刃。
我只是提出一种基于声音特性的可能性,具体判断,当然要靠陆队长你们专业人士。”
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来,既展示了自己的专业性,又不逾越“顾问”的界限。
陆凛发现,和沈知意对话,像是在下一盘无声的棋。对方看似被动回应,实则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引导着话题走向,却又让你抓不住任何明显的把柄。
“这种‘声波冲击’,需要多近的距离?
或者多强的功率?”陆凛追问,试图抓住更多实质性的参数。
“这取决于设备的具体性能。”沈知意沉吟道,“如果是高精度的定向设备,在一定距离内可以做到。
功率不需要太大,只要频率精准,就能引起特定物体的共振,或者……干扰人体的生物电节律。”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尤其是对声音本身就很敏感的人,效果可能会更显著。”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陆凛一下。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案发现场那阵莫名的头痛,以及沈知意当时投来的那个了然的眼神。
谈话似乎又绕回了原点,回到了陆凛试图回避的私人领域。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一个不断抛出专业的诱饵,试图撬开对方的防御;一个坚守着理性的壁垒,拒绝任何形式的窥探。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茶室内的灯光温暖,却照不亮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薄冰。
最终,陆凛深吸一口气,决定结束这场看似合作、实则充满对抗的会面。
她拿出一个小巧的加密U盘,推到沈知意面前:“这里面是技术队从现场附近提取到的、所有可能存在异常的音频片段。
既然沈小姐的耳朵比仪器更灵敏,或许可以帮忙再甄别一下,是否有其他被忽略的线索。”
这是公事,也是试探。她想看看,沈知意是会接受,还是会再次以“私人时间”为由拒绝。
沈知意看着那个黑色的U盘,没有立刻去接。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陆凛藏着纱布的左手上,然后缓缓上移,对上陆凛冷冽而戒备的眼睛。
忽然,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不再是之前那种礼貌疏离的笑,而是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包容,甚至是一丝几不可察的挑衅?
“好啊。”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轻轻拿起那个U盘,放入大衣口袋,“我会仔细听的。”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那么,就不打扰陆队长休息了。
有发现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你。”说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步伐依旧优雅从容。
陆凛独自坐在原地,看着对面那杯几乎未动的茶水,和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馨香,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再次升起。
沈知意最后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她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案件的方向越来越清晰,可围绕在沈知意身上的谜团,却越来越浓了。
而最让陆凛感到不安的是,她发现自己开始无法纯粹地用看待证人或顾问的眼光,去审视这个女人。
某种超出控制的吸引力,正在理性坚冰的裂缝中,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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