戳着被精细切成小块儿的水果,艾丽卡不由自主朝不远处的河边看去。
她们已经困在这里半个月了。
这期间,她清楚的了解到为什么血族不直接击杀她们,而是一直陪她们消耗时间。
即使结界内光元素下降到她都能明显感受到的地步,无论强攻还是突袭,单挑还是群殴,强大到离谱的圣女没有一刻落在下风。
血族不止一次将目光反正圣女旁边的自己身上。
但她始终是从容的,没有一丝怨言保护着艾丽卡这个“累赘”。
因为知晓她不会做饭,不会生火,圣女任劳任怨照顾着她的饮食,告诉她什么能吃,什么应该远离。
她没有露出过一星半点儿的厌烦。
就连今晚,她因为受够了没有味道的鱼刻意表现的没胃口,圣女便采来野果放入清洗过的叶中。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她对谁都是这样的吗?她到底知不知道面对自己这样的行为应该置之不理或者警告?
艾丽卡狠狠戳了戳野果,也不知道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在气不远处的那个人。
这里位于溪边,圣女用流水清洗着伤口,她长长的金发垂下,一截落在了地上的枯枝腐叶间。
艾丽卡看了半天,终于仍不住走过去替她拾起了那缕长发。
圣女清洗的动作顿住,微微回头温声问道:“怎么了吗?”
“没有。”
“果子不合适吗?”
“不是。”
她捏着金发闷声,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那——”圣女倏然起身抱住了艾丽卡离开溪边。她们刚刚待着的原地,嵌着一枚暗色獠牙。
艾丽卡还没反应过来,林间的腥味和越发阴沉的光线已经说明了不速之客到来。
“小心。”她听到圣女说。
他们开口的说话声似乎都带着腥味:“格瑞丝,亲爱的格瑞丝。您还是不愿意屈服吗?”
“我永远是光明神的信徒。”
“我们的神明嗤笑,你所信仰的并不值得忠诚,你该来到我们身旁。”
世人皆知圣女的虔诚,对狂信徒来说,这是非常冒犯的措辞。
艾丽卡偷偷抬头去看格瑞丝的眼睛,但她没料到格瑞丝一直低着头。两人对视之间,艾丽卡很快移开目光,她没有看到圣女的愤怒。
“只有符合善的才是我的道路,你们无法驱散阴霾,只能带给生灵苦痛,你们没有权力否定我的选择。我必然践行我的誓言,直到死亡来临那刻。”
“……这就是你一直在干蠢事的原因吗?”
“那是我的道路。”
林间的风静止,血味愈发浓厚。
“是吗?”那声音恶劣的笑了起来:“那您知道,您此刻保护的人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吗?”
察觉到少女的僵硬,格瑞丝垂下眼睛。
“圣女啊,您还是无动于衷吗?即使您怀抱之人身体里流淌的,乃是此世最肮脏的血也浑不在意吗?
造物主舍弃的生灵偶有神智,违背造主意愿与人结合诞下了罪孽之子。诺曼家的私生女,六岁那年便能独自杀死一支流沙商队的天才魔法师。她需要您的保护?
她欺骗亲族欺骗仆从欺骗镇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不曾告诉您,她同意对您有所图谋。明明您那么认真努力,她却践踏您的真心,即便如此,您也不难过吗?”
艾丽卡下意识想拉开与格瑞丝的距离,但后者没有如她所愿一样松开。
她不愿意听血族说话,在对方停止后点头问他:“所以呢?”
“?”
“认为我因欺骗而愤怒是傲慢的想法,神未有一次以血来判断高贵低贱。更何况,世人因各种苦衷言不由衷,仅仅是为保护自己做出的隐瞒算不得什么。按照这种逻辑,连伟大诸神的罪都不可饶恕。我说过了,你们无权替我解释我的思想,无权替我抉择。”
“……”
“是吗?您依然执迷不悟。那一定是因为您没有见过它们的癫狂,您该得到教训。”
林间又吹起了风。
七只血族走出林间,他们的站位很有深意。艾丽卡只来得及感受到被格瑞丝骤然攥紧的胳膊,想弥漫的血雾中,她回头再也看不到一个血族。
她感到温柔的远去,林间寒风刺骨,无光的月像每一个困在阁楼的夜晚,然后她听见雾中传来父亲的冷笑。
脑海思绪一空,她怅然抬头仰望月亮:“我……”
元素暴走撕开结界裂缝的刹那,腐臭獠牙已贴上她的颈动脉。但格瑞丝没有丝毫在意,她原本好看的蓝色眼睛被深红覆盖。
竖瞳残忍,目中是未有一物的冰冷。仅仅靠元素暴动便震开了试图吸干她血液的血族,暗元素汇聚在她身侧,暴虐、冷冽、像野兽一样蠢蠢欲动。
就像,一个恶魔。
-
缀着晨露的裙摆扫过枯枝腐叶。艾丽卡重新回到圣女背上,她数着圣女格瑞丝第五次回头时金发扫过肩胛的弧度,发出如幼兽的呜咽声。
她失控了。
猝不及防,将她最厌恶的面目毫无保留展现在了月光之下。她毫无疑问厌恶自己的出身,厌恶流经这身体血管的每一滴血。
是的,她的母亲是一只有着智慧,拥有人类面目的恶魔。她的父母,他们相识于微末,他们本该结婚,是母亲一次又一次拒绝,在生下她时,母亲的身份暴露,面对父亲的错愕恐惧于是以玩腻了的理由离开了父亲,也没有多看一眼刚刚出生的女儿。
所以知晓她身份的仆人被更换,她被禁止离开小镇。
父母亲人,没人欢迎她的到来。
没人希望看见她出现在眼前。
她早已厌恶了这些。
她本想拼上一切与血族一同在这片森林中沉眠,至少,一生中最后做了件可以被人记住的好事。
可惜,她没有那种运气。
眼皮越来越沉重,使用了不该用的力量她浑身都疼。格瑞丝的身上有她的血,也有血族和艾丽卡的。
献祭的血族使用禁术,趁艾丽卡恍惚为她注入毒液,如果不是格瑞丝的大光明术足够强大,她会在失控中死去。
环住圣女脖颈的胳膊收紧,她开始恍惚,无法忍耐。
难受的吐息,颤抖着将汗与血染满了圣女的背。
“别怕。”格瑞丝的声音若有若无,像她某日于窗边偶然窥见的树梢上短暂停留的夜莺:“会没事的。”
-
循着记忆找到一处岩洞。
布下结界,格瑞丝先升起了火,她将枯草铺了一层一层,确认它足够松软后将艾丽卡放到了上面。
遥望林间漆黑的夜,任由篝火在眼中跳跃,格瑞丝想起她曾在教典中读到过故事。
人们被困于洞穴,认为岩壁的光影就是世界。她蔑视世间的不合理,理所当然相信他人口中的善恶,细细想来,她不也是等待贤者解救的愚人吗?
艾丽卡枕在格瑞丝膝头,毒血在颈侧凝成蛛网状青纹。她在颤抖。
圣女解开发带,月光从岩缝漏进来吻着她散落的金发,发梢垂落时在艾丽卡苍白的唇上扫过细碎的光尘。
格瑞丝指尖抚过少女泛紫的唇线,羊角号变为匕首,出鞘,轻轻一割。
然后她扔开匕首,静静祷告,直到鲜血不再流出,直到神赐的血液涌出。
她肩膀一垮冷汗直冒,半天才缓过来。
那日,蒙神赐予这滴血液的少女听到神说:“这是我的血,也是你的血。不可失去它,并非因为你的生命高于他人,而是因为只有你活才能有更多人活着。你理应遭遇内心的纠结,明白它对凡人的意义,这会使你煎熬,但你不可舍弃你的血。”
艾丽卡在昏迷中发出呜咽,格瑞丝试图掰开她的嘴,但艾丽卡死死咬着。即便通过嘴角也无法顺利滴入她的口中。
——她们会死。
毫无疑问,失去神血她会暂时虚弱,她无法在这期间保护艾丽卡。
——但是什么都不做,这个人现在就会死。
“……”
月神以阴云令人失去对时间的感知,格瑞丝低头,噙住了那滴血。
失去光泽的金色长发伴随倾身的动作铺下,在火光照耀下错觉般的重新焕发生机,如同那日造主将银河的星屑挥洒。
艾丽卡的睫毛猛然颤动。格瑞丝不得不扣住她挣扎的下颌,像含住玫瑰刺般将最后的血珠哺入。
那是极短的一秒,也是漫长的一秒。
格瑞丝睁眼,察觉到艾丽卡的平静后起身,强行忍住对失去部分的渴望,踉踉跄跄靠着另一边的岩壁坐下。
“……”
人们只能看到她的静默,无人懂得她的想法。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结界时,艾丽卡在混沌中呢喃着冷。火焰早已熄灭,圣女短时间内无力使用元素。
神血剥离的眩晕仍然困扰着她,格瑞丝缓缓靠近,试图以自己的体温安抚少女。
一个简单的拥抱。
她忽略心脏的虚空闭上双眼。
神啊,我该祈祷吗?我已经祈祷了吗?您在听吗?
我究竟——
她不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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