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苦。
一切都失去了。
就算现在死掉也绝对无人在意。
男人在天台上眺望地面，因为灰蒙蒙的雾气遮挡、只能隐约看见楼下的工地。包工头正叫嚣着打骂工人，路过的市民都熟视无睹。
男人这一表述或许并不恰当，要轻生的主人公看面相不过二十上下。
事实的确如此，他一名刚刚完成大学选拔考试的国中毕业生。距离满怀喜悦的成人礼，仅仅过去了三个月。明明是最富有青春朝气的年纪，此刻却万念俱灰。
“典子，为什么……”
在获悉被心仪学校录取的喜讯后，他的第一反应是与相识超过十五年、彼此心意相通的青梅庆祝。走进门口却目睹她在和素昧平生的人**，而他们平日洗碗时都要隔开一定距离。见他回来只是平淡地打招呼，随后便继续和陌生男子相濡以沫。
黄发男似乎也看不惯他这个电灯泡，便询问典子要不要去家里住。男孩的最后希望也破灭了，共住十年的居所从此再也不见了青梅竹马的身影。曾经的海誓山盟和相互支持的温馨岁月，早已被陷入爱恋的典子抛之脑后。
啊啊，原因为何啊。
他这么多年努力提升成绩、利用课余时间打数份工，不都是为了两人今后的幸福生活吗？
明明约好进入大学就正式成为恋人，为什么会毫不留情地背叛啊？
青木莲的大脑被破坏了。
失去了家人，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失去了所有人类应有的尊严。
失魂落魄的青木莲行走在街道上，耳边还不时传来“那个人好像一条狗啊”类似的冷语。
毫无追求的行尸走肉，完全连一条狗都不如吧？
既然如此还是尽快去死吧，能为国家省下一大笔钱。
他记得进行选拔考前有买过保险，自己死了能领到一大笔钱。虽然不知道那个男人家境怎么样，总归能让典子的生活变得更好一些。
啊啊，即使被这样对待，他也无法忘却对青梅竹马的感情。甚至卑微地祈求他死后能换来一滴眼泪，真是糟糕透顶了。
站在人生的终点，青川莲想稍微放纵一些。
在路过的店铺买了两个饭团，进入国中后第一次吃个半饱。
钻进不正规的弹珠店，靠赌博赚到了一点钱。
最后来到广场中央的大屏幕，在孩子们疑惑、大人们鄙视的目光中，像个痴汉一样欣赏舞蹈演员的美丽身姿。
登上大厦屋顶时，他已经没有遗憾了。
今天的经历很美好，或许以后的每天都可以这样度过。但相对过去十八年全部丧失的痛苦，他再也无法因为这点不起眼的欢愉兴奋了。
内心深处只剩唯一一点难以启齿的奢望。
“……真想摆脱处男身份啊。”
青木莲凝望着天空堆积的云层，后知后觉发现他说出了心里话。只是他的形象再也无所谓了，对着他的尸体评说去吧。
没摸过女孩子的手，也没亲过嘴唇。最亲密的接触是在同一张桌子吃饭，甚至连自我排解时都不敢用喜欢的人做素材。
假如有来生，希望他可以出生在富贵之家。能够留下他爱的人，不需要到死都是个处男。
“你就准备这样下地狱吗？”
“？”
幻听吧。
青木莲翻过防护栏，正要纵身一跃。腰间突然传来扎心的束缚感，一阵天旋地转后被摔回了屋顶。整个身体都陷入了泥浆，被泥水打湿得狼狈不堪。
为什么啊？
为什么连他最后的自由都剥夺了？
“让我好好去死啊——”
青木莲的怒吼戛然而止。
“这是我真诚的提问，你想以处男的身份下地狱吗？”
此生从未见过的美丽天使，正举着一顶小巧的雨伞质问他。
……
“青木同学的家很整洁啊，不愧是主夫技能max的男孩子。”
“.…..请不要打趣了。”
青木莲跪坐在榻榻米上，从头到脚大写着消沉。
整洁其实谈不上。以他的一贯标准，毋宁说是难以忍受的脏乱。卫生间的毛巾没有挂好，厨房水池里堆积着待清洗的碗碟。因为青梅竹马的打击，他已经不知道几天没做过家务了。
以后大概也不会了。
他再不会组建家庭，大概连“以后”本身都是不存在的。
“很辛苦吧，青木同学。一个人需要支撑两份学费和生活，每天都睡不足五小时。明明是约定终生的恋人，却在理应最开心的时刻轻易背叛。”
“……是的。”
青木莲麻木地回应天使的提问，眼神却不由自主朝她身上瞟。纯净的银白短发，清澈透亮的冰蓝色眼睛。精致的娃娃脸右侧眼角点缀着泪痣，小巧的身形足以激起任何人的保护欲。
就是这疑似未成年的纤弱少女，刚刚从死神手中夺走了他吗？
“青木同学是不是在想一些失礼的事？”
“.…..私密马赛。”
“嘛嘛，我并不反对你产生好奇啦。毕竟是我自顾自插入青木同学的人生，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呢。”
少女解开亚麻衬衫的前两个扣子，伸进的手带起轻微的起伏。青木莲连忙看向地板，心中默念罪过。等再听不见衣物翻动时抬起头，眼前是一个做工精致的小十字架。
“我的名字是白羽遥，身份姑且算是尊贵。乃父神手下十三使徒之一，司管生命权职。”
“……父神？”
涂着黑色指甲油的小手拉住他的袖子，右侧手腕佩戴的复古手表衬得肤色更加白皙。
“对不起呢青木同学，是我们使徒未能尽到职责、让人间陷入了混乱。你的青梅竹马也是被这种混乱裹挟，从本源上已经变成两个人了。”
“.…..混乱？”
“青木同学察觉不到也是正常的。”
白羽遥起身走近青木莲。不知是坐的时间太久、导致腿脚发麻，还是单纯的不善运动。刚踏出两步就被地毯绊倒，一下摔进青木莲怀中。
从未触碰过女孩子的青木莲试图望向天花板，被拉下领子后不得不直视构造完美的五官、和樱粉透亮的嘴唇。
“这个世界被恶意覆盖了。”
……
神爱世人，神亦爱邪魔。
神创世时立下规定，人魔不得相互干涉。设立了法力强大的十三使徒，严格管控人魔间的斗争。当斗争规模超出使徒能力时，祂会亲自出手、终止一切。
神会衰老，神会死亡。
人会发展，邪魔也会。
随着又一次战争的失败，一位精通人类文明的魔王另辟蹊径。如果没办法直接攻陷人界，为何不尝试一点点蚕食？通过制造恶意吸取消极情绪，即使是父神也奈何不了它们。
恶魔领袖们一拍即合。
假如是情比金坚的恋人，就令其中一方出轨。在另一方面前展示出堕落的全程，令其陷入绝望。
如果是和睦的家人，就让他们离心离德。此后的子孙都会相互攻伐，永生不得安宁。
如果是道德楷模，就帮助他们走上神坛。最后狠狠摔回凡间，粉碎信徒的心灵。
“所以明白了吗，青木同学？这不是你的错，是恶魔的干涉。”
“.…..”
青木莲感到些许安慰，但并具有决定性。失去的东西再也无法挽回，就算一切不是他的错、那又如何？
“你想找回典子吗，青木同学？”
“.…..其实也没有那么想。”
“那还是想咯。”
少女从空中抓出一份羊皮纸，青木莲手边同时浮出一支笔。纸张上陌生的符号不断变换，最终构筑成他能看懂的文字。
“魔法……契约？”
“和我绑定吧，青木同学。”
白羽遥顺着青木莲大腿又坐近些，休闲裤在摩挲间上下移动、耐人寻味的领域若隐若现。青木莲连忙屏息凝神，仔细阅读契约的内容。
“所以我只要点头同意，就能改变一切、确立永远的和平？”
“正如青木同学所言。不仅如此，原本受恶意影响的世界线会就此消失。你的青梅竹马不会再爱上其他人，你们幸福的生活就在眼前。”
“.…..”
非常心动的条件。
相比于现在只想草草结束的悲剧人生，毫无疑问是意义非凡的旅途。
但他明明个废物。
“可是——”
推脱的话语被堵死在嘴中。
“嘛嘛青木同学，即使这样也不愿意吗？”
第一天见面的女孩子强行夺走了他的初吻，还用无辜的表情望着他。眼神中流动着夺目的水光，可怜中带着数不尽的狡黠。
“人家很看好你哦。”
……
“ohhhhh！”
“好浪漫啊！”
“是纯爱，大家快退口牙！”
“我也想有这种奇遇呱！”
青木莲看着上蹿下跳的部下们，拿起酒杯喝下一大口烈酒。
距离和白羽遥签订契约，已经过去了十年。这十年间他们相互配合，连续战胜了六名恶魔领袖。同时不乏堕落的使徒，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关。
只要闯过这里，人魔就能迎来永久的和平。
“假如世界真的重启了，老大你想干什么？难道还要找那劳什子典子？那我可看不起你。”
“当然不会。”
青木莲和副手黑崎铁碰了杯，随后一饮而尽。
黑崎出身贫民窟，被发疯的邻居刺瞎了左眼。在被青木莲招募之初对白羽遥抱有莫名的警惕，总怀疑她居心不良。如今也彻底认可了她，相对于那个万恶之源、发自内心希望老大和真正适合的人走到一起。
“不过啊老大，白羽小姐看上去依然很幼态。就算是神使，应该也存在未成年保护法。你不会真的禽兽了吧？”
“.…..第一，神使的年龄不能类比人类。”
第二，青木莲年近三十，依然还是个处男。
虽然白羽早就给过暗示，随便他做什么都无所谓。但青木莲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只有真的帮助世界获得新生、他或许才拥有了这份资格。
在那之前，还是继续扮演大魔法师吧，
“大家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就会彻底拯救人族！”
“ohhhh！”
……
最终战的过程十分艰险，以往所有战役叠加在一起也不过如此。一方面白羽遥肩负干扰父神认知的重任，他们在正面战场少了重要辅助。魔族似乎也领悟到胜负在此一举，于是以破釜沉舟的态势聚集部队、展开决一死战。
好在凭借更充足的准备和信息差，人类方最终占据了上风。随着青木莲最后一发爆裂魔法的轰炸，战场上只剩下人类军队的欢呼声。
只是有个问题令人不安，第七大恶魔仍未现身。
吩咐其他人打扫战场，青木莲与黑崎铁和其他几位副手仔细查看。路过一处地面时终于发现了异常，装备好武器药品后翻身跳入坑洞。沿着昏暗的小道走了许久，炸开一处石壁后豁然开朗。
终于适应刺眼的白光时，众人发现了一座高达数米的十字架。被钉在上面的人格外熟悉，正是他们的领路人。
“遥！”
惊慌失措的青木莲立刻便要上前解救，不料被黑崎使劲压倒在地面。
“不对劲，她身上一点血都没流。”
“观察很仔细嘛，不愧是黑崎。但这么多年你依然不信任我，我也会有一点难过。”
圈套没能得逞，十字架上的受刑者也并不羞恼。作为障眼法的长钉瞬间脱落，娇小的身躯顷刻坠落、静静地和曾经的战友们对视。
“我很欣慰呢青木同学。初见那个万念俱灰的苦主，如今长成了人族的英雄。”
“你在说什么啊，遥？”
“在说不要异想天开了，世界上才没有龙傲天的故事。”
白羽遥张开双臂，黑暗与秩序的符文交织成巨大的漩涡。整个身体笼罩在浓郁的黑雾中，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来会会我吧，青木莲。让我看看你这个所谓的勇者，到底能不能战胜魔族。”
……
正史记载，原初英雄青木莲在终极一战中和大魔王同归于尽。他的伙伴们在悲痛中领悟了他的愿望，人类文明从此进入崭新篇章。
据不知名野史记载，英雄其实并未死去、而是就此归隐。被他亲手杀死的魔王其实是挚爱的恋人，巨大的打击令他再也无心世事。
除了磕CP入脑的狂热粉丝，大部分人对此嗤之以鼻。
然而野史偶尔会更接近真相。
“为什么，遥！”
浑身浴血的青木莲紧抱着弥留的爱人，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脚下的土地。虽然看似势均力敌，但他在挥出无法终止的必杀时已经明悟、她从未真正怀抱杀意。
“对不起啊，莲君。”
白羽遥气若游丝，眼眸中蒙上一层水雾。试图伸手抚摸青木莲，走到一半忽然力竭。青木莲连忙握住滑落的手掌，紧紧贴向他的脸庞。
“最后的最后，我依然在骗你啊。”
“.…..遥？”
并没有什么第七魔王。
也不存在所谓的恶意。
这个世界只有一个衰老到痛苦，孤独到发疯的神明。
“杀了我……才能避免腐朽……这就是救赎……”
“求求你遥，别说了。我这就去找医生。”
“来不及了……本源破坏……这是…….结局……”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冰冷地打在他的手背上。
“对不起啊……明明说好的……结果你还是……处男……”
“遥！！！”
任凭青木莲如何输入魔力，怀中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温度。随着神力的消散，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逝在风中。
世界的重启，随之开始。
……
“呜呜呜，遥遥这也太感人了！”
“别装了，抓紧给我重置感情。我要申请一个周期的休假，之后进行下一个任务。”
“真是的，女孩子不要这么讲话！”
忽略掉九条前辈的嗡嗡嗡，白羽遥躺在检测台上回顾了这十年的历程。和所有的任务对象相比，青木莲都是当之无愧的道德楷模。即使过往的伤痛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依然是个好孩子。
或许这就是现代教育的价值。
随后便重置感情，这个世界的记忆也被加入大脑的存储区域。
“嗯，还不错。虽然危险系数不低，身体损坏度还是可以接受的。在假期里稍微休息一下，下次任务就能满血复活了。不过啊遥遥，你真没考虑过留下来陪伴莲君、直到生命尽头吗？最后是否消散完全可控，对主世界而言时间并不长吧？”
“莲君吗？从我的视角看，当然不讨厌他。”
感情重置并不代表变回白纸。被处理人的基本人格并不会受到影响，只是可以更客观看待自己过去的经历。从旁观者的视角看，白羽遥觉得莲君是个令人动心的男孩子。假如不是造物主的恶意，绝对会很受欢迎。
“但我不想让他当一辈子处男，更希望找到心爱的女人。”
“这么说我也能理解，但遥遥从未考虑过他的意见呢。”
九条前辈的潜台词，白羽遥心知肚明。
的确，对于真心相爱的莲君而言，男孩子或许也并非不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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