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寒意，卷落最后几片梧桐叶，江城一中的走廊里，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无数双无助的手。陈青坐在画室的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画架，指尖反复摩挲着周悟留下的画夹边缘，木纹早已被磨得发亮，可那份熟悉的温度却像从未存在过。
周悟走后的第五天，班主任终于把那封皱巴巴的信递给他。信纸是从练习册上撕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字迹比往日潦草许多，好几处被泪水晕开，模糊得只剩斑驳的墨痕。
“陈青，对不起，我走了。
福利院说北方的亲戚能给我更好的未来，他们来接我的时候，我连收拾画夹的时间都没有。我怕见你，怕看见你眼睛就走不动路，怕你说要和我一起扛，可我没资格拖累你。
你画里的星星我收到了，那晚在火车上，我把它压在胸口，像揣着一小块太阳。我总说你是我的光，其实你不知道，遇见你之后，我才敢抬头看太阳。
我们说好去福利院看小朋友，说好一起考美院，说好把梧桐道的四季都画下来，这些约定我食言了，你别恨我。
别找我，也别等我，你的未来该是明亮的，不该有我这样的阴影。
——周悟”
“阴影”两个字被泪水泡得发涨，陈青的指节死死攥着信纸，直到纸张被捏得变形，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他突然捂住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在空旷的画室里撞出细碎的回音。那些并肩作画的午后，那些藏在星星罐里的秘密，那些“你是我最亮的光”的誓言，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剐着他的心脏。
画架上还摆着那幅《梧桐下的光》，陈青猛地站起身，抓起炭笔狠狠划向画中并肩的身影。黑色的线条像一道道伤疤，很快覆盖了原本温暖的画面，可越划越乱，最后他索性将画纸扯下来，撕得粉碎。纸屑落在周悟留下的素描上，盖住了画中自己笑起来的模样，像一场无法收拾的溃败。
教室那边，徐淑言趴在桌上，盯着周悟空荡荡的座位掉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陈念坐在旁边，手里攥着块纸巾，却不知道该怎么递过去。她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是上周未完成的速写——徐淑言举着草莓牛奶冲她笑，阳光落在发梢，可现在画纸边缘已经被眼泪打湿，晕开一片浅痕。
“念念姐，”徐淑言哽咽着抬头，睫毛上挂着泪珠，“周悟明明说周末要带我们去福利院的，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啊……青哥肯定更难过，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
陈念轻轻点头，伸手擦掉她脸颊的泪渍。指尖触到徐淑言微凉的皮肤时，女孩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有些颤抖：“念念姐，你说周悟还会回来吗？他是不是真的不想见我们了？”
“会的。”陈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他只是有苦衷，等他能自己做决定了，一定会回来的。”其实她也没底，可看着徐淑言泛红的眼眶，那些不确定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握紧女孩的手，试图把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就像每次徐淑言怕黑时，总会紧紧攥着她的胳膊那样。
午休时，徐淑言拉着陈念去了画室。推开门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陈青蜷缩在画架旁，周围散落着撕碎的画纸和空矿泉水瓶，头发乱糟糟的，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看见她们进来，他只是疲惫地抬了抬眼，又迅速垂下去，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们怎么来了？”
“青哥，你吃点东西吧。”徐淑言把面包和牛奶放在他面前，眼圈又红了，“就算周悟不在，你也不能饿着自己啊，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担心的。”
陈青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板缝。陈念蹲下来，捡起一张没撕烂的素描碎片，上面是周悟画的梧桐叶，笔触细腻得能看见叶脉。“哥，周悟在信里说，他把你画的星星带在身上了。”她轻声说，“他不是不想见你，他是太怕连累你。你这样作践自己，才是辜负他的心意。”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醒了陈青。他抬起头，看见陈念眼里的担忧，又瞥见徐淑言攥得发白的手指，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他吸了吸鼻子，拿起面包慢慢咬了一口，干涩的口感噎得他喉咙发疼，眼泪却终于止住了。
傍晚放学，徐淑言非要拉着陈念去买星星纸。文具店的暖光灯下，她蹲在货架前挑颜色，指尖划过一张张彩纸：“念念姐，我们多折点星星吧，等周悟回来给他，告诉他我们一直等着他。”
陈念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心里泛起细密的疼。她想起昨晚徐淑言偷偷在被窝里哭，却怕吵醒她而刻意压低声音；想起今早女孩红着眼眶，却还是把草莓牛奶塞给她；想起每次自己画画时，徐淑言总会安安静静地守在旁边，像只黏人的小猫。
“好啊。”陈念拿起一叠金色的彩纸，“再折点金色的，像周悟画里的阳光。”
徐淑言立刻笑起来，眼里的泪光还没散尽，却亮得像藏了星星：“念念姐你真好！”她突然凑近，飞快地在陈念脸颊亲了一下，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然后红着脸低下头，假装专心挑彩纸，“我、我就是太开心了……”
陈念的脸颊瞬间发烫，心跳漏了半拍。她看着徐淑言泛红的耳尖，手指轻轻触碰到被亲吻的地方，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软得一塌糊涂。她拿起一张粉色的彩纸，慢慢折起来，指尖的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回到家，两人坐在陈念的书桌前折星星。台灯的光晕里，徐淑言一边折一边絮叨：“等周悟回来，我们四个一起去福利院，我带糖，你教小朋友画画，青哥和周悟负责拍照……”她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就是不知道要等多久。”
陈念放下手里的星星，轻轻握住她的手：“不管等多久，我都陪你。”
徐淑言猛地抬头，撞进陈念温柔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一丝敷衍，只有满满的认真。她突然鼻子一酸，扑进陈念怀里，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念念姐，有你在真好。”
陈念轻轻拍着她的背，鼻尖蹭到女孩柔软的发顶，闻到淡淡的草莓牛奶香味。她闭上眼睛，心里默默想：周悟，你一定要快点回来，不光是哥在等你，我们都在等你。
深夜的画室里，陈青把撕碎的画纸一片片捡起来，试着拼凑回去。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他拿起周悟留下的画夹，在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周悟，我等你。你的光，我替你守着。”
窗外的风越来越紧，卷起地上的梧桐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陈青知道，这个冬天一定会很冷，可他不会放弃等待。就像陈念握着徐淑言的手折星星那样，他们都在守着一份约定，守着一份不会熄灭的希望。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火车上，周悟靠在车窗边，怀里紧紧揣着陈青画的星星。玻璃上凝着白雾，他用指尖画了两颗并肩的星星，又飞快地擦掉，怕眼泪落在上面。“陈青，”他在心里默念，“等我，我一定会回去的。”
江城的夜空渐渐飘起了细雨，落在梧桐枝桠上，像是天空在轻轻叹息。破碎的画纸，装满希望的星星罐，未完成的约定，还有少年少女们藏在心底的牵挂，都在这场秋末的雨里，静静等待着冬雪降临，等待着重逢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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