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而来,为何不乐?”
更何况来人一是江南雅士,一是用剑名宿。
西门吹雪看着手中两张拜帖——花满楼,木道人。脸上疏无乐意。
西门吹雪平静开口:“来意?”
叶孤城道:“不知。”
西门吹雪道:“何时到?”
叶孤城道:“木道长明日便到了。”起身拿过信笺,犹豫着道:“这信,是昨日通过白云城的人送进来的。”
西门吹雪看了叶孤城一眼:“我去练剑。”
昨日方下了雨,天色始终阴阴沉沉,一艘船悄无声息从海平面上升起,倒有些骇人。
南王世子紧了紧身上披风,极目远望。以叶孤城的目力,自然早早就看见船头立着的人——一身灰色道袍,虽是满头白发,却红光满面,精神内敛。
“师傅,那老道便是武当名宿木道人?”
叶孤城微一颔首道:“不可怠慢。”
南王世子道:“人不可貌相,烨禛自然知道,只是怕闹了笑话,师傅面上不好看才多问一句。”
“嗯。”
说话间,那船顺风顺水,已行得近了。
木道人站在船头远远笑道:“老道士云游此处,前来叨扰,叶城主可勿要嫌弃。”
南王世子心下一惊:距离如此之远,这老道说话如在耳边般清晰,可见内力深厚。
叶孤城不动声色回敬:“远来是客。请。”
木道人哈哈大笑了两声,便下了船,南王世子睁大了眼:“师傅,他——”
便见木道人踏空飞来,眼见得要落入水中,左脚在右脚背上轻轻一点,便又升高寸余,刚好轻飘飘落在二人面前。
叶孤城颔首道:“武当梯云纵,名不虚传。”
南王世子立刻道:“道长不愧为武林大家,只这轻功便知盛名之下定无虚士!”
木道人笑道:“老道士刚巧有几手绝活,献丑了——叶城主,这位是?”
叶孤城转身在前引路,道:“南王世子。”
白云城的客人,南王世子反倒与之相谈甚欢,到了晚间,二人看上去已成了忘年交。
有下人来请二人用膳。
木道人道:“老道自谓下棋第一,喝酒第二,世子如何?”
南王世子道:“烨禛棋技自然不及道长,酒却还颇能喝上几杯。”
木道人抚掌大笑,对刚出现在客厅里的叶孤城道:“不知叶城主的酒量如何。”
“他不饮酒。”
屋内气氛一滞,空气似乎都冷了下来。
木道人的笑容硬生生停在了脸上:“西门庄主?”
南王世子目光灼灼看向屋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
以冰为魂,以雪为骨。
即使是暖春三月,在他身侧便仿佛置身于白雪皑皑的高山,终年不化的寒冰。
他的手里拿着一柄样式奇古的乌鞘长剑。冷厉的锐气却并不是从剑上发出的。
这个人本身就是一柄剑,比他手中长剑更可怕,更无情。
木道人缓和了神色,道:“西门庄主怎会在此?”
西门吹雪没有回答,叶孤城亦没有回答。
南王世子道:“自去年十一月,西门庄主就一直作客白云城。与师傅一起参研剑术,日息不怠。”
木道人抚着胡须道:“西门庄主一片向剑之心。”
西门吹雪道:“可愿一战?”
木道人摆手笑道:“老道士外出游玩,可不是来与你生死相搏的。更何况此处是白云城,你我二人若有损伤,倒让叶城主难为了。”
此间主人只有一人,却设了两个主位。
木道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坐下与南王世子谈天说地,可对方眼睛时不时瞟着主位的两张座椅,显然是意不在此。
一道道佳肴上桌,木道人赞了声海外奇珍,一室便再无言语。
空气中仿佛有暗流涌动,在座四人,各怀心事。
南王世子突然站起与木道人把盏,木道人客客气气接了,二人又寒暄了几句。
话锋一转,南王世子看向了上首的西门吹雪:“烨禛与西门庄主同在白云城数月,今日方得一见,就借此机会敬庄主一杯酒如何?”
西门吹雪道:“他不饮酒,我亦不饮。”
南王世子轻笑了一声:“庄主这话倒像是若师傅饮了,庄主便愿意动杯。”
西门吹雪冷冷看着他,摸不准这话其中含义,并不答言。
南王世子又笑了笑:“今日木道长这等贵客来到白云城,师傅看在道长的面上,今日便饮一杯又何妨?”
南王世子固然家大势大,叶孤城也不是轻易得罪得起的。木道人摆手笑道:“世子莫说此话,老道士不敢打扰城主清修。”
他是不打算让野火烧身了。
南王世子也不在意,笑应了声:“道长这么说可就生分了。”又转向叶孤城道:“烨禛适才想到还未真正给师傅拜过年,便借此机会,敬师傅一杯酒,师傅看在这番师徒情分上,今日这杯酒想来也是要喝的。”
师徒情分。
二人师徒关系的种种情由,叶孤城再清楚不过。这话说出,已不是敬酒,分分明明就是胁迫。
杀气已经从西门吹雪身上溢出。
西门吹雪并不清楚叶孤城与南王之间有何关系,但此时叶孤城心中苦楚,他纵不知,亦是感同身受。
他眼睁睁看着叶孤城端起桌上酒杯,饮尽。
南王世子看着叶孤城端起酒杯,亦安下心来,似笑非笑地看向西门吹雪。
叶孤城已看出今日南王世子不同寻常,皆是源于西门吹雪,不知南王世子为何会对他怀有敌意。出于私心,他是万万不愿让西门吹雪与南王世子相见,他也未曾料到今日西门吹雪会来前院。
未等南王世子开口,叶孤城已端起西门吹雪面前的酒杯先发制人:“西门庄主醉心剑道,无心俗务。他的酒,我代他饮。”
南王世子眯了眯眼,好一个醉心剑道。醉心剑道,又何必非来白云城。
南王世子道:“我听说万梅山庄的富贵荣华不在江南花家之下,莫非那些俗事,都不是山庄主人亲自打理?”
叶笙终于察觉有异,这南王世子今日未免也太飞扬跋扈,竟敢无视西门庄主满身杀气,步步紧逼。上前一步冷冷道:“世子,西门庄主亦是白云城的贵客,世子如此询问未免太过无礼。”
南王世子笑看了她一眼:“叶姑娘,身为贵客却坐在主位,这是什么道理,莫非是白云城的习俗不成?若果真是,烨禛还真是孤陋寡闻,不知礼数了。”
叶笙恍然明白南王世子为何如此忿忿不平,以他的身份地位,这样做的确使他受到了轻视,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了。
叶孤城道:“这里是白云城,并非平南王府。”
叶孤城是白云城主,而这里,是白云城。
在这里,叶孤城就是帝王,没有人能左右他的决定,动摇他的地位。
在这里,叶孤城的话,就是规矩。
无论你是武林高手还是皇亲国戚,你受到何种待遇,不过是白云城主的一句话。
南王世子看向上首面如冷玉的男子:“师傅对西门吹雪推崇备至。”
叶孤城没有一瞬停顿,清清冷冷答道:“一世高山流水。”
西门吹雪,是叶孤城此生唯一的知音知己。
这世上若有一人能坐在叶孤城身侧,便只能是西门吹雪。
话至此,已说尽。
南王世子垂下了眼,面色阴晴不定。
看了半日戏的木道人思忖着,准备出手打个圆场,南王世子已表情阴郁地抬头:“师傅英明决断,运筹帷幄之中而决胜千里之外,是以父王对师傅素来青眼有加,烨禛但恐萧墙之祸矣!”
萧墙之祸,是说西门庄主?叶笙觉得有些好笑起来,这南王世子折腾了半天是担心西门庄主来白云城图谋不轨么?他就算不相信江湖传闻,但凡有眼睛,也不应该看不出西门庄主的性子来——除了剑,还有什么能让他上心?
叶孤城显然亦觉得这话有些幼稚可笑,道:“西门庄主与白云城毫无干涉,你多虑。”
木道人哈哈一笑:“世子与城主当真师徒情深,无论如何老道士身为白云城的客人,还是要敬城主一杯。老道士先干为敬,城主自便。”
既然第一杯酒已经喝了,这第二杯酒便不得不接,否则岂非真是他叶孤城攀附权贵,木道人一介武林大家在叶孤城眼里就当真不如平南王的世子金贵。
叶孤城不在意外人看法,木道人的面子却不能不给。
酒酣宴罢,华灯初上。
叶孤城借酒力不胜回屋,令南王世子代为款待木道人。
春寒料峭。
春天的夜风拂在脸上,仍是带着凉意。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叶孤城一向莹润如玉的脸却有些苍白。
二人静静地往回走,没有人开口打破这分外沉闷的气氛。
叶孤城用手按了按额角,酒意有些上涌了。
西门吹雪道:“何苦?”
叶孤城迅疾地伸手拉住西门吹雪雪白的衣角,二人均是一愣。
叶孤城在心底苦笑——叶孤城,你当真是疯了……
酒意翻涌得越发厉害。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苦涩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阻拦不住。
缓缓松开手。
若叶孤城今日所为不入他眼,若他要走,叶孤城有什么理由留住?
不愿甚至不敢去看那人日益熟悉已经镌刻在心里的面容,叶孤城不敢迟疑地转身:“我还有事,你先休息。”
手腕被紧紧扣住,毫不放松的力道。
叶孤城终是抬头。
西门吹雪看着眼前冷漠而自持的男子,冷锐如刀削的唇角缓缓溢出三个字:“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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