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西湖楼外楼幽静的庭院,红木桌上已然放了两坛梅酒。
择来选去,叶孤城到底挑了西湖。
西门吹雪记得他说过,西湖赏景,当选春夏。
叶孤城从屋内走出,任由西门吹雪接过手中布巾帮他打理湿润的长发。拍开酒坛的封口,沁人的酒香扑面而来。
叶孤城凤目轻挑:“西门,你明知我酒量并不好。”
西门吹雪冷冷陈述一个事实:“你曾在平南王府喝了一整日。”
叶孤城修长的手指拈起桌上一只酒杯,摇头道:“那种酒,是喝不醉的。”
也是,不能喝醉的。
手上的动作默然顿住,西门吹雪轻轻放下布巾,端起另一只酒杯:“今晚,可能醉一场?”
叶孤城琥珀色的眼看着他,亦像两坛上好醇香的美酒:“西门,我已然醉了……”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自古以来赞咏西湖的文人墨客不胜枚举,已嫌太多,但倘若用来描画这全部的西湖美景,世上那些生花妙笔又岂非太少。
叶孤城一身清隽白衣,长发如瀑,湖面上水汽蒸腾,阳光经过雾气的过滤渗下,并不刺目,却驱赶了清晨的凉意,温暖得恰到好处。
锐利的剑气破开水雾,水珠飞溅,清啸的剑鸣。叶孤城拔剑在手轻盈一跃,纵身面对平整的山壁。剑尖划在坚硬的山岩上迸溅出些许的火花,伴随身体的下落,叶孤城借着剑势向后,稳稳落于小船上。石屑簌簌下落,青黑的山壁上显出一行峭拔的行书——西门吹雪。
船舱开启,叶孤城回首:“西门。”
船已经随着流水行开了,西门吹雪看着石壁上深刻的字体,一纵而出,足尖急点水面,亦在石壁上深深刻下三字——叶孤城。
水气渐渐消散在阳光下,并立的两个名字如此明晰起来。叶孤城淡然一笑,提起右手的剑,却被西门吹雪从身侧击偏。剑气所过之处,划下大片山岩坠入湖中,伴随着巨大的声响,溅起大朵的水花。
西门吹雪迎着叶孤城的目光:“何须毁掉?”
叶孤城看着西门吹雪,轻轻地收了剑:“罢了。”
此处游人稀少,便纵是有人来此,也不该会是识得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春风二月,杨柳垂岸。
春寒尚未褪去,西湖之上已是人潮如涌,一艘艘画舫来来往往,争妍斗艳。
扶疏花木之间,停着一艘画舫,简单精巧,并不像其他画舫那般铺张华丽,映着春日里的桃红柳绿,怕是过于清减了。
柔软嫩绿的柳条随风轻点在湖面,泛起一层一层涟漪,间或一条红色的影现出碧波,是湖畔的锦鲤用嘴轻呷柳叶,也有鱼儿藏在掉落的花瓣下,往来嬉戏。
虽隔得远,亦能听到女子用圆润悦耳的音调和着长笛古筝唱着:“西子湖畔西子情,楼外楼中雨霖铃。画廊秀舫霓裳舞,小桥流水叶娉婷……”
霓裳羽衣曲……
离那歌尽繁华的一曲霓裳已经过去几百年,世事早已沧桑变幻,不变的只有这西湖之上的歌舞升平,夜雨霖铃。
“惊才绝艳红颜绝世,皆不过一抔黄土。”
平淡至极的声调。
叶孤城说的,本就是平淡至极的道理,只可惜总有人从这句话里,看到太多、想到太多……
西门吹雪平静地擦着剑:“不抵一剑光华。”
叶孤城看向西门吹雪,眸色雪亮如剑芒:“西门,终有一日,你会成为剑神。”
终有一日,江湖中会将西门吹雪这个名字,牢牢记下,作为剑道上的一座巅峰。
春光明媚。
西门吹雪蓦然觉得叶孤城的白衣干净地太过刺眼:“你呢?”
等到那一日,你呢?等到那时,你在剑道一途上又走了多远?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叶孤城道:“西门,待我放下白云城,一起去看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如何?”
西门吹雪看着叶孤城,想确定些什么,终是只看见一贯平静冷峻的脸。他淡淡答道:“好。”
又道:“便是现在,也很好。”
二人住的庭院里,下人永远只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即使是做饭这样的事,叶孤城也决定亲力亲为。
西门吹雪道:“君子远庖厨。”
叶孤城淡然道:“我非君子。”
便是温润谦谦,风度翩翩如花满楼,亦会为好友陆小凤下厨做一道松子鲑鱼。
西门吹雪道:“你会烹饪?”
叶孤城道:“不会。”
西门吹雪默然良久,方出声道:“叶——”
叶孤城挥手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在此处,看见外人。”
西门吹雪再说不出别的话来,静默地看着叶孤城一身白衣长袖飘飘地进入厨房——
半刻钟的功夫,厨房没有任何响动。
半个时辰,厨房内隐约有窸窣的声响。
一个时辰之后,西门吹雪静默地看着叶孤城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地出来,袖角是整齐的断口:“西门,你稍等。”白衣绝尘而去。
一个月后,当叶孤城端出三盘极简单的菜色时,于生活上一向挑剔的西门吹雪极真诚地赞道:“好极。”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
叶孤城打量着天上明月,一时来了兴致:“西门,你我似未在轻功上一较高下?
西门吹雪淡淡应了声好,只一侧身便纵身跃上屋脊,转头看了叶孤城一眼,飞身向前掠去,轻盈如飞花。叶孤城毫不作势纵身跟上,迅疾如闪电,无声落于屋脊。
明月当空。月光下,二人衣袂交错,翩跹如仙。
有夜归人惊鸿一瞥,疑是谪仙相戏,御剑临风。
转眼,已是惊蛰了。
西门吹雪练着剑,叶孤城沐着春风侧卧在竹榻上,指尖的剑谱悄然滑落,轻薄的丝质春衫滑下一截,便隐约现出精致的锁骨。
春光明媚。
手中的剑不知不觉停住。
叶孤城是觉得太静了,有些不自然地睁眼,便看见西门吹雪逆光站着,注视着他。
“西门?”叶孤城撑起身,随意整理衣衫,“抱歉……”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西门吹雪摇头:“无事,我去沐浴。”
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远离的白鹰。
未曾问起,西门吹雪坐下喝着温润的小米粥。
叶孤城举着信纸又看了看,道:“霍夫人诞下一对龙凤胎。”
西门吹雪察觉叶孤城欲言又止,放下碗,看着他。
叶孤城喉结微动了动,低声道:“西门。不如,我让人收养螟蛉之子。”
西门吹雪手覆上剑柄:“拔剑。”
叶孤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西门吹雪以更冷的声音说道:“你若伤到我,我便答应。”
良久,叶孤城喟叹一声:“西门——”自是将此事弃置一旁,终不再提。
叶孤城是断不肯伤他的……
入夜,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前几日虽方下了一场雨,空气中的闷热却不曾降下一分半分。
叶孤城靠在床头,闲闲地翻着一本周易。
“还不睡?”
“今日睡足了,你先睡吧。”
往日在白云城,叶孤城也经常会躺在床上看公文,西门吹雪今日却不知为何,辗转反侧不能入眠。
徐徐的,有凉风袭来,全身的燥热均被驱散,睡意也随之而来,隐约有蚊虫的嗡嗡之声,很快又隐匿下去。
“叶孤城是用什么来驱除蚊虫的?”陆小凤似乎问过这句话。
西门吹雪转而想到驱蚊草,定是花满楼给他的,陆小凤如何会识得那些花花草草。叶孤城的庭院内纵然没有花木,又怎么可能连一只蚊虫都没有?
西门吹雪伸手拦住叶孤城的手。
叶孤城一惊,轻声问:“西门,扰到你了?”
西门吹雪闷声道:“叶,睡吧。”
叶孤城将西门吹雪的手放回布衾内:“我并不困。”
西门吹雪半撑起身子,黑眸里光芒一闪,伸手向叶孤城拍去,招式里已带了小擒拿手的功夫。叶孤城只伸手挡了挡,任由西门吹雪将他拖拽下身子。无奈地握住西门吹雪的手:“此处蚊虫颇多。”
西门吹雪反手控住他的手,僵持着。
叶孤城终是放弃似的卸了手中力道,阖上双目:“睡吧,西门。”
一夜安然无梦。
晴时看云,雾里看花。
烟雨朦胧。叶孤城微阖着目,洒下一片鱼食。
一柄伞出现在头顶,叶孤城没有回头:“西门,荷花要开了。”
西门吹雪撑着伞看着满池碧玉,几枝花苞袅袅婷婷立于莲叶之上,即将盛开的光景。
“回去吧。”
春节之后,海运之事必将繁忙起来,叶孤城,是必须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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