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折腾的太晚,难得的,西门吹雪醒来以后并不想起身。他看着头顶的横梁,闻着清浅的梅花香,心头涌出一阵突然而来的不安,一时间竟疑惑自己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他微微偏转了视线——天边刚刚露出了一抹天光,光与影之间,所见的一切都朦胧而不真实。身边叶孤城的呼吸声几不可闻,只有交握的双手传来切实的触感与温暖。
他伸手顺着叶孤城轻薄的衣衫摸到了叶孤城心口处浅浅的凸起,叶孤城没有任何的反抗,连心跳的频率都未发生变化,他用空闲的那只手覆在西门吹雪的手上轻轻摩挲,微睁了眼,声音沙哑地开口:“西门?”西门吹雪因他这一声唤心头一跳,收回手,调整了一个舒适的睡姿:“今日不想练剑。”叶孤城低低地哼笑一声,凑近了些,用唇瓣轻轻碾咬着西门吹雪的耳垂,湿热的气息刺激着耳膜发痒,在耳根印上了一个轻轻的吻:“我在,睡吧。”怕他热得难受,叶孤城退回到合适的位置,只是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西门吹雪嗯了一声,重新躺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他做了一个似真似假的梦。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境里,因为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乍然推开门,屋外的亮白阳光晃得人眼生疼,一个熟悉的人影醉醺醺地窜了出来:“西门——嗝、吹雪——”西门吹雪直接无视了他,吩咐着一旁的管家:“沐浴更衣。”“等、等等——”陆小凤拦住他:“叶孤城做了平南王府的西席了!”怕他不信,煞有介事地补充:“江湖传闻,前几天平南王世子已经去了白云城。”
叶孤城。
他将这个名字颠来倒去在心中口中念着,脑海里出现了一张淡漠出尘的脸。他不敢、不能、也不愿想象这个人趋炎附势,谄笑权贵的模样。若是这个人,若是这个人也与其他的所有人一样,也向这凡尘俗世低头,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西门吹雪已经许久未曾有这样的愤怒与彷徨了,他在愤怒什么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心中沉积的所有不解与愤懑化作一张薄薄的信纸和一个冰冷的问句:“江湖传闻,是真是假?”回信来得不慢:“真。”西门吹雪一个人待在剑室里将那张纸那个字看了许久,似乎想从这一个字里窥见主人写下这个字时的情绪。他又长久地看着香炉里骤暗骤明的红光,直到那一炉香化为了灰烬。他挪开了视线,那一张薄薄的纸仍旧切切实实地展开在他的面前,银钩铁画,真实笃定。西门吹雪抬手将那张纸与案头的些许信件夹杂在一起,永久地封存在书房最深处的角落。
有人在轻轻地敲门:“西门庄主,午膳准备好啦!”西门吹雪打开房门,迎面是一张明艳的笑靥。孙秀青孙姑娘,娴静时端庄秀美,却偏偏很爱笑,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她看着西门吹雪时双眼潋滟生晖,屋外黄叶纷飞正是萧条秋季,她脸上的笑容却仿若春花烂漫:“我还做了桂花糕。”面对这样一张笑脸,西门吹雪的声音也不觉柔和下来:“你是客人,不必如此。”孙秀青偷眼打量他神色,眨了眨眼,低下了头:“救命之恩,我当然要报答你。”说着撅了撅嘴,似嗔似怨地低声咕哝了一句:“又不能以身相许……”西门吹雪伸手,在她受惊一样睁大的双眼里看到了自己的一身寂寥白衣,他伸手触碰到她眉梢眼角的桃花色,骤然觉得这样的温暖也没什么不好。真的有人能在剑道一途上孑然一身走至巅峰吗?西门吹雪再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满目的红。灯下的女子收敛了自己的锋芒棱角笑得温柔腼腆,烛光映着面上红妆,此时大概是女子一生最幸福的时刻。西门吹雪端起桌上合卺酒递给她,孙秀青看着他,感到无法形容的幸福与满足,他们喝下了酒,孙秀青眨了眨眼,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不——不对——不当如此——
西门吹雪看着眼前的红烛罗帐逐渐模糊了起来,叶孤城负手而立的背影却越发清晰。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叶孤城。”
四周彻底地暗了下去。秋风萧瑟,树枝,石块,泊船,房屋在这样黢黑的夜里仿若鬼魅,新月挂在半空中,倒映在海面上有一点亮光,便只有这一点点而已,更远的海上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仿佛在孕育着择人而噬的怪兽。
叶孤城。叶孤城一袭白衣站在这茫茫天地间,他在练剑。每一个剑招都蕴含着石破天惊的力量,与西门吹雪的剑一样,狠辣而不留情。当他拿起自己的剑的时候,这世间万物都不复存在,他的眼里只有剑,任何人任何事,都抵不上这一剑光华。
晨光熹微,叶孤城抱剑回到自己清冷的卧房内,洗浴,更衣,休憩两个时辰,起床打理白云城。他身边没有叶潇叶笙叶凌等一众忠心耿耿的下属,有的是狼豺虎豹,有的是一柄长剑,有的是一位远在西方的朋友。
从那天回信以后,叶孤城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收到回信了,白云城的鹰带回来的消息上,有这么短短的一句话——“西门吹雪大婚。”西门吹雪看到叶孤城的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是想笑,西门吹雪的心也跟着抽搐了一下。叶孤城并没有笑出来,他立刻就恢复了以往的神情,将那张纸条付之一炬,展开了另一封信。信是南王世子寄过来的,诉说了对叶孤城的诸多敬仰,以及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在西门吹雪看来,这些仰慕是对叶孤城的侮辱。叶孤城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红笔在纸上随意勾划,熟悉的字体落下一个“可”字。
眼前的场景骤然一变,是熟悉却又不熟悉的万梅山庄。白衣男子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信,身后青衣女子蹙着好看的眉,姣美的面庞挂满了焦急:“叶孤城怎么会突然发出挑战,会不会是有人假借叶孤城的名义——”
“不会。”西门吹雪打断了她,转身看着她的脸:“我认得他的字。”
孙秀青看着他的神情,一下子便明了了他的决定:“你要去?”
西门吹雪道:“我要去。”
孙秀青注视着他,突然道:“好。”
相顾无言。
西门吹雪握住她的手,明明是在夏季,孙秀青的手却是冰冷的。西门吹雪的心软了下来:“我总会安排好你们母子。”
孙秀青苍白着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是个儿子?我就想要个女儿,乖巧听话。”
西门吹雪也勾起了唇角:“是女儿也好。”
旁观着的西门吹雪无心看这决战前夕的你侬我侬,他只想知道一件事,叶孤城,叶孤城在哪?他现在人在何处,在做些什么?
叶孤城在京城一个小破赌坊里,空气里弥漫着奇怪的刺鼻的脂粉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西门吹雪一辈子也不会相信叶孤城会到这种地方来。
白衣外罩着一层黑色披风,灯火昏黄,南王府的总管和那个老太监谄笑着说着什么,叶孤城抱剑立在昏暗角落,面无表情看着桌上烛火。
西门吹雪只感到心惊。叶孤城此时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饮血而归。
西门吹雪跟在叶孤城身后,看着他练剑,休息,杀人,他看见了陆小凤,看见了花满楼,看见了自己。
为了欺骗陆小凤的局,局已布好,人群四散,通往客房房间的路上,花满楼徐徐地跟在叶孤城身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叶城主,何至于此呢?”
叶孤城转身看着这个瞎子。这个也许是整个局里唯一清醒的人。
剑气,杀气,一触即发。
花满楼面向叶孤城笔直地站立着:“花某始终觉得,叶城主不是会做这些事的人。”
叶孤城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笑意,收敛了一身锋锐杀气。他转身,眼中笑意褪去,剑气更盛,眼神坚定执着。“叶某早已回头无岸。”
叶孤城、叶孤城——叶孤城……
西门吹雪觉得叶孤城大概是疯魔了。
十五的圆月高悬,映在太和殿琉璃瓦上,月色冰凉如水。
西门吹雪看见自己执剑愕然地刺了过来,看见剑身上映照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他又看到叶孤城偏离的剑尖,勾起的唇角,和未曾出口的道谢。
锐器刺入胸膛的冰冷。
这一刹那,他是西门吹雪,也是叶孤城。
眼前黑了下来。
西门吹雪想,自己应该是要醒了。
他睁开眼看着头顶的横梁,闻着清浅的梅香,没来由地安心。他伸手,没有意想之中的温暖,只摸到了一柄冰凉的长剑,叶孤城的剑。
他起身冲向屋外,守在门口的老管家立刻迎了上来。
“叶孤城呢?”
老管家愣了一下,犹疑着开口:“庄主,叶城主不是已经死在你的剑下了么?”他接着与有荣焉地道,“江湖中已经盛传庄主剑法举世无双,是真正的剑神了。遍数古今剑客,有几个人能担得起这个名号,庄主年纪轻轻剑法已经如此超绝,实在是独一无二的天才!”
他本不是多话的人,但这次紫禁之巅的胜利,带来的荣耀与辉煌,给武林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了,剑神这一称号,前不见古人,后也难见来者,武林之中几百年几千年,大概也就这么一号人物,他在如此近的距离见证着历史,他怎们能不激动?
“独一无二?”西门吹雪只捕捉到了这一个词。
他在造就历史,造就属于剑神的辉煌,叶孤城在造就他。
叶孤城知道自己身为白云城城主,永远无法走到最后一步,所以他把希望交给了西门吹雪。
剑道之上,斩情绝欲,空无一人。西门吹雪终究是做到了,带着叶孤城的剑。
“西门,西门——”声音里难得有些焦急。
西门吹雪睁开眼看着他:“叶孤城,你真是个疯子。”
叶孤城完全不能明白他到底梦见了什么,也不知晓他如今是梦是醒,慌忙点头:“我是。”
西门吹雪环视一周,确认自己是真的醒来了,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我要沐浴。”
炎炎夏日,他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叶孤城让开了身子,也确认了他是真的醒了过来,面色稍霁:“我去吩咐早膳。”
西门吹雪从身后叫住他:“叶孤城。”
叶孤城转身盯着他,生怕他还未从梦里缓过神来,再蹦出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好在西门吹雪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从叶孤城的衣柜里挑了一套衣服,自己往温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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