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正值盛夏，酷热难当。
街市上的叫卖声被这热浪吞没，杨婉妗走在街市上，手中拿一把冰晶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跟在她身旁，提着一堆东西的王明月看出她兴致缺缺，提议道：“听说人间帝王居住的地方富丽堂皇，师姐想不想去看看？”
杨婉妗眼神瞬间亮了几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果然跟你一同出来准是没错的！”
二人于是前往皇宫，内外逛了个遍。在目睹人间帝王的风采之后，杨婉妗撇撇嘴，倍感无趣：“这人怎么跟大师兄一个样儿。永远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她口中的大师兄正是玄泽。
修炼间隙，她和三师弟玄皓常用化名跑到人间游玩。
“不知道大师兄最近是受什么刺激了，天天闷头修炼，推演星图。”杨婉妗看向身侧的王明月，问道：“你说大师兄这样下去会不会走火入魔啊？”
“怎么会？”
“也是。”杨婉妗点点头，“大师兄修为深不可测，不知到了何种境界，断然不会走火入魔了。这样也好，大师兄忙着修炼就没空管我们了！”
杨婉妗自顾想着，以往每次和三师弟溜出去玩，回去总少不了被一顿说教。大师兄性子太沉闷了，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三师弟还没诞生的几百年里，天知道她怎么过来的。还好后来有了三师弟，枯燥漫长的修炼岁月里才算有了些亮色。
王明月眸光暗了暗，唇角似勾非勾，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霸道：“我迟早会超过大师兄的。师姐，你且看着。”
杨婉妗迟疑片刻还是顿住脚步，抬眸看向王明月，眉宇间浮出一抹担忧。师弟聪明勤奋，可胜负欲太强，于他修炼并不是一件好事。
“师弟，我们是天生混沌灵体，一同悟道修炼。大师兄诞生比你我早些，修为在我们之上也是正常，于我们而言，大师兄亦师亦友。你何苦非要与他挣个高下呢？”
“师姐不懂。生有先后，死有先后，可先生者未必先死，先死者未必能先往生。难道就因为大师兄早于你我入道，我们就定不能超越他吗？况且，我这怎能叫作非与大师兄争高下呢？大家既为天生灵体，同生天地之间，又何来高下之分？我玄皓，生来便该是不受任何人约束的！倒是师姐你……”
玄皓说着，忽然倾身俯在玄瑶耳边，语气玩味：“我与大师兄每每争执之时，师姐总是偏向大师兄说话，却是何故？师姐莫非是……倾心于大师兄？”
“自然不是。”玄瑶脱口而出。
耳边的气息弄得她有些痒，不由得退后一步。
“哦？不是。”玄皓挑了挑眉，眼眸含笑地拉回了两人刚才的距离。
“那……师姐可有钟意之人呐？”
玄皓高出玄瑶一个头，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了酷热的光线。
玄瑶微微别开眼，定了定神，像背公式般说道：“修炼之人，怎能想这些儿女情长？”
玄皓忽然笑了起来，语气颇为斩钉截铁：“师姐，你在撒谎。”
不得不说，玄皓笑起来时是极好看的。玄瑶对上他的视线，那目光仿佛比她本人还要更能看透她自己，带着几分明知故问地捉弄，让人心底忍不住生出几分恼意。
“那师弟以为如何便是如何吧！”
“欸？师姐！师姐——”
玄瑶化作一道流光飞去，玄皓亦化作一道流光在其后紧追不舍。
一声嗡鸣，利剑出鞘。
玄皓看着直冲自己面门而来的长剑勾唇一笑，不躲不闪，及至身前一寸距离，长剑骤然停住。
玄瑶手握剑柄直指玄皓，脸上闪过一抹愠色：“为何不躲？”
“我赌师姐不舍得伤我。”
“哼，看剑！”
衣袍翻飞，两道身影霎时缠斗在一起，从天亮打到天黑，又从天黑及至天亮。整整三天三夜，两人俱是筋疲力尽。
“师弟功力见长。”
玄瑶收起剑，心下暗暗称奇。师弟果然天资聪颖，虽小她几百岁，如今修为已与她不相上下，难怪总有和大师兄一较高下之心。
“师姐可消气了？”
“何气之有？”
如此酣畅淋漓的比试，纵是有千般气也早消了。更何况，平素她自忖年长于他，诸般事情总该宽让，鲜少与他生气。只是那日无端心中冒出些奇异的感觉，让她慌了神。
“那日是我出言无度，师姐不气最好。毕竟……”玄皓轻叹了一口气，低笑：“该气的人反而是我。”
玄瑶：？？？
此时天色已晚，玄皓一身月牙白束袖长袍，月色下更显身姿挺拔。玄瑶微怔，记忆中那个跟在她身后练剑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变成了如今潇洒不羁玉树临风的大人模样。
看她怔愣的样子，玄皓便知她未懂他的意思。
一阵夜风吹过，他走至玄瑶身前，抬手拾起了落在她肩头的一朵桃花，声音无奈又带着些许宠溺。
“师姐怎的这样笨？”
真真是落花有意，神女无心呐。
说话间，玄皓已将手中的桃花幻化成一枚玉簪，别在了玄瑶的发间。
今夜的师弟与平常大不一样，与大师兄也大不一样。她静静地看着他，心跳莫名地加快。扑通声似乎被夜色无限放大，让她感到有些窘迫。想要逃离，双腿却又像灌了铅一般不能移动分毫。
玄皓背过了身去，抬头看向天边的孤月。
“师姐，还记得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你诞生时，正值月圆之夜。皓月当空，皎洁流光，清朗美好。大师兄为你取名为皓，便是希望你心如明月，不染纤尘。”
“那师姐觉得我是这般吗？”
“自然。”
玄瑶顺着玄皓的目光看去，明月高悬，月华如练。收起平日的嬉笑打闹，此时，他就像那高悬的明月，孤傲、冷清。
曾经她觉得，以大师兄的性子才更应该像天边孤月，可后来慢慢才发现。大师兄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外表下，是一颗博爱世人的心。大师兄才是他们三人中最有神性的那个。
听到玄瑶的回答，玄皓眼中溢出光彩，他转过身，看着聪敏却又感情迟钝的玄瑶，摇了摇头道：“不对。”
“知道我为何在人间化名王明月吗？因为，在我心中，师姐才是我要仰望的明月。”
玄皓又靠近了玄瑶一步，神色轻佻又认真，让人迷惑又紧张。
“我欲将心向明月，师姐，可愿照我？”
“这月光，不是已经照在了你身上？”
心脏砰砰作响，玄瑶移开眼看向别处，视线掠过玄皓腰间佩戴的坠玉，那还是他第一次击败妖兽时她赠与他的。
“可我却想让，明月高悬而独照我。”玄皓忽然凑近，呼吸相闻。
玄瑶没有躲开。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袭卷了她全身，她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情绪，像一团被包裹着的黑色火焰，压抑危险又炽热。
她听见他说：“师姐，你分明也喜欢我。”
碎发被轻轻别到耳后，她再次抬眸，明月就照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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