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顾之行关上车门，让司机开启隔离。
只剩下两人面对面。这时，一直闭着眼睛的少年才小声问他。
顾之行摘下皮质手套，放进干净的袋子。
他面对温凉，抬起手抚平他凌乱的银发，动作轻柔而克制：“可以了。”
温凉缓缓睁开眼。
他看到顾之行转过身，从冰箱里取出一个盒子。
那盒子还散发着冷气，顾之行指尖发青，他面不改色地输入密码，弹开盖子，取出一支幽蓝的抑制剂。
帝国对Omega的管理很严格。
私自售卖抑制剂是重罪。不过顾之行是医生，有相关的渠道也不奇怪。
他轻握住温凉的手臂，用酒精棉球擦拭皮肤，眉眼低垂。
温凉多看了几眼男人认真的样子，方才轻声道：“哥哥，我没有发-情。”
“小凉，”顾之行的手很稳，声音也很稳，平静道，“我闻不到你的信息素，无法准确判断。”
“或者，你愿意去医院做个检查？”
温凉静静地望着他。
顾之行缓缓放开他的手臂，将试剂放回盒子，手按在盖子上，似是让步了。
温凉想，有些不妙。
顾之行闭着眼，忽而嗅到极淡的气味。
那是橘子的清甜，高级别的信息素，超过九十的匹配度，否则，他难以察觉——
手臂被人握住，温热的手指缓缓下滑，落在男人细瘦的手腕。
顾之行却平静道：“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在外面，尤其是与Alpha独处的时候，千万不能摘下抑制贴。”
温凉重复着他的话。
醒来的第一天，顾之行就告诉了他。这是人类为了保护Omega，制定的规矩。
可是——
温凉靠近了他，气息温暖明亮：“您现在还感觉不到吗？”
顾之行偏过头来。
少年银发散落，脖颈的皮肤若隐若现，隐约看见后颈的腺体。
他难道不知道这很危险？
可少年只是平静道：“如果不放心，您可以给我打一针。”
顾之行垂下眼睛
刹那间，他眼前浮现出画面，将幽蓝的抑制剂注入少年脆弱的腺体。
那种感觉，让他手指微颤，片刻后，便是强烈的厌弃感。
顾之行面色不变，轻轻握了下温凉的手。
他温和道：“不用。抑制剂对身体损伤很大，小凉，你以后要记住，如果有Alpha不顾你的意愿标记你，一定要拒绝。”
温凉望着男人微垂的凤眼，温柔中透着疲倦。尽管毫不在乎，他仍旧点了点头。
顾之行便笑了。
静了一会后，温凉对顾之行保抱怨道 “那个Alpha的信息素，我很不喜欢。”
“哦，你还记得？”
顾之行食指轻轻摁着眉心，不冷不热地应着。
温凉忽然抱住男人的手臂，在他身侧轻声道：“已经忘了。”
顾之行缓缓放下手。
男人长睫垂落，脸色苍白，薄唇紧抿。
Alpha领域意识很强，共处一室都会互相排斥。
方才那么强烈的信息素，残缺的腺体无法感知，却还是应激反应，后颈发-热。
温凉身上散发的清甜气味，恰好安慰了空-虚的腺体。
与强效抑制剂的感受，截然不同。
唯有一点类似，在安抚之中，勾起了更深的渴-望。
顾之行没有推开温凉。
那具温暖的身躯，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度。
让紧贴的皮肤都因舒适而松散。
他不禁想令他靠得更紧。
顾之行沉默不言。
温凉便将额头轻靠在他侧肩：“我让您担心了，是不是？”
顾之行没有看他。
半晌，他嗓音微哑，却道：“不是你的错。”
温凉抬起头。
男人侧脸隐在阴影中，灰眸幽深。
向来温柔的面孔竟显得阴郁，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像是一个危险的谜。
温凉心想，骗子。
明明生气了，却装作温柔。
把所有情绪闷在心里，冷漠又疏离。
两人回到家。
顾之行接了个电话，是工作上的事。
他脱下西装外套，贴身衬衫勾勒出肌肉的轮廓。
衬衫下摆扎进西裤中，更显腰肢细窄，双腿修长。
他背影成熟稳重。
温凉坐在床上，望着他的身影，渐渐有些困倦。
他闭上了眼睛，头一点一点的，差点睡着。
顾之行和对面的人不欢而散。
他挂了电话，眺望远方，暗沉的乌云压在天际，也压在他心上。
思虑过重，犯起老毛病，头痛欲裂。
他扶住额头，转身抵在墙边，不欲让房里的人看见。
低沉的喘-息，压抑着咳嗽的欲-望，他用手指使力按住喉咙，咽下了涌上的腥甜。
缓了片刻，顾之行走近房间。
床上的人似乎睡着了，却仍笔直的坐着，也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
那双眼眸闭上后，气质上冷淡许多，甚至有些陌生。
顾之行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一如那天拍卖场上，躁动的人群中，他像欣赏一幅油画般，仰望少年沉睡的脸颊。
精致冰冷，无情无欲，宛如年轻的神明。
此刻，他察觉到他的视线。
一如那时一般，缓缓睁开眼。
醒过来的瞬间，是一个人脆弱的时刻。
那双蔚蓝的眼眸，初时黯淡无光，渐渐才变得明亮。
温凉站起身，走向顾之行。
才迈了两步，就被男人抱住。
顾之行单手环着他的腰，将他往上提。
温凉本能地抬手，轻抚他背脊。
男人只抱了他片刻，便松开手。
他扶着温凉的肩膀，让他在床边坐下。
一举一动，温和却不容拒绝。
温凉仰起头，看见男人被乳白色手套包裹的手指，心尖有些异样。
他一只手仍按着温凉的肩膀，另一只手扶起他下颌，替他上药。
指尖偶尔会隔着手套，蹭过他皮肤，分明没有温度，却让那块皮肤变-热。
顾之行望见泛红的皮肤，灰眸暗沉，
“疼吗？”
他低声问。
温和，却又暗含侵略-性。
温凉想要推开他的手，又想攥紧那几根手指。
那种不轻不重的痒，太过磨人。
最终，他只是摇摇头。
上完药后。
顾之行抱着手臂，盯着脖颈处一圈红痕，看了许久。
随后，他低声道：“应该不会留疤。”
其实留下也无所谓，那样您会更心疼。
温凉漫不经心地想着，却还是说了一句：“我不是疤痕体质。”
“那就好。”
顾之行“啪”地摘掉手套，把医疗废物收拾好装进垃圾袋，拎起袋子就要走。
温凉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似乎怕扯坏这件看起来昂贵的衬衫，不敢太使力，于是只是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扯着。
好像在说：哥哥，理我一下。
顾之行眸中翻动。
半晌，他叹了口气，放下袋子，在温凉身边坐下。
“害怕吗？”
顾之行问。
温凉笑着道：“不怕。因为您会保护我。”
顾之行望着那双眼眸。
一秒、两秒……不像安慰，而像在交锋。
谁也不愿先移开视线。
男人嗓音低沉，目光有如实质。
强烈的存在感压在温凉每一寸皮肤。
他低声问道：“也不……怕我？”
血液在沸腾。
温凉想起那一刻。
男人居高临下的眼神，冰冷地审视着他。
但又为他染上鲜血，却依旧温柔地对他说话。
温凉的眼神中一点点有了热-意。
忽然，他起身，单膝跪在床上，伸手抱住了眼前的人。
清澈的双眸之间，暗潮涌动。
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已变得幽红。
顾之行只觉一具温热的躯体，朝自己扑来。
他接住了他，双臂有如生出意识，覆在那人腰间。
解开的抑制贴下，腺体溢出淡淡的信息素。
清甜的橘子香气，飘逸在空气之中。
顾之行感到躯壳内另一种疼痛，更加隐-晦、难耐。
温凉平复了下呼吸。
他将手指缓缓没入男人浓密的黑发，双指微动，解开了他的长发，让冰凉的发丝流淌在指尖。
顾之行偏头就能看见Omega的腺体。
属于Alpha的本能如火焰舔舐心脏。
他却只是闭上眼，恍若未觉。
温凉的手指沿着顾之行的长发缓缓落下。
他垂下眼睛，遮住了眸底的暗色：“如果有个人那样伤害您，我也会想要……毁掉他。”
顾之行睫毛微颤。
残废的腺体因Omega的宣言而幻觉般抽痛，急切地想要涌现出信息素，去安抚空气中孤独的Omega的气息。
但是，最终什么也没有。
他缓缓推开温凉。
顾之行站起身来，手掌轻轻按在少年的发顶，又变回那个温和的兄长：“小凉，好好休息。”
“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顾之行合上温凉的房门。
他走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平静地翻出装有特质抑制剂的箱子。
腺体残缺后，他患上了一种瘾-症，无药可解。
一支支抑制剂，能给予短暂的安慰，却造成更深的隐患。
他知晓自己的情况，向来克制。
此时，顾之行取出抑制剂，毫不犹豫地对着自己的腺体打了下去。
幽蓝冰凉的液体缓缓注入其中，如同无色无味的毒-药。
好在，那空虚的热-度，又一次被压了下去。
顾之行拔掉针-头，也不去用棉签摁压流血的伤口。
他垂下手臂，面色淡漠，修长的手指一紧，将抑制剂捏碎在掌心。
沾着残余药剂的碎片刺入了柔嫩的掌心，猩红的血液在地板上氤氲开来。
*
温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顾之行已经不在了。
他推开顾之行的房间。
窗户大开着，风吹过窗帘，整洁的床铺上，没有一丝皱褶。
这间屋子像是没住过人。
那之后，温凉依旧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再没有接到过顾之行的联系。
他通过机甲设计大赛初赛的那一天，听说那位Alpha退学了。
据说他家里涉嫌行-贿，被人告上法庭，证据确实，估计很快就会判刑。
“我爸爸早就说他们家的产品有问题，幸好我们家从来不用。”水如玉很替温凉高兴，“小凉，现在他滚了，你可以放心了。”
温凉平静笑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玉，谢谢你。”
两人并肩往学校外走去。
水如玉又一次问起他：“小凉，上次没来得及听你说，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获得设计师资格？”
“我想设计机甲，越快越好。”
“四年……都不能等？”水如玉很疑惑。
四年。
温凉抬起头，仰望天空。
对于他们这样的长寿种来说，不过眨眼一瞬。
太过短暂了。
温凉问水如玉：“只要是Alpha，就会想要驾驶机甲吗？”
少年的目光温柔，却又有些哀伤。
水如玉不禁沉溺其中，有了些不切实际地妄想。
他理所当然道：“当然啊，驾驶机甲是每个Alpha的浪漫。”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驾驶机甲要求强大的精神力，完美的控制力，以及超于常人的肉-体。
唯有三者兼具，才能胜任。
因此许多人究其一生，也只能仰望这片天空。
这个领域的开山大师，迈克尔先生曾说过：以凡人之躯凌驾于星空，是人类的终极浪漫。
可那个少年却说：“亲手设计机甲，在我看来，也是一种浪漫。”
水如玉从他的笑容中，察觉到了温柔的决心。
有如被蛊惑般，他想要知道这个人的理由：“这算是一种弥补吗？”
无法亲自驾驶，便成为设计者。
“不，”少年轻轻摇头，勾起唇角，“硬要说的话，是一种掌控欲。”
“……不明白。”
两人说到一半，温凉若有所觉。
他抬头望去，不远处，停着一辆陌生的车，车前站着那个熟悉的人。
身材高挑的男人，皮肤白皙，长发如墨。
他与周围格格不入，自成一片风景，让路过的人，频繁回眸。
“小凉，你认识那个人？”
那样美丽的人，却是Alpha。
令水如玉十分惊讶。
那人通身的气质，并非随处可见。这样一个人，他却是陌生的。
倒是那张面孔，隐约有熟悉之感。
温凉却道：“他是我的……家人。”
水如玉心中震动。
温凉却朝他挥挥手，便朝那人走去。
顾之行也发现了温凉。
他唇角含笑，眼眸也含笑，眼尾温柔缱绻。
翩翩公子，芝兰玉树。
许多人都望向他，他却只看着一个人。
温凉走到他身前，轻声问：“您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顾之行静了片刻。
在众人视线之外，他牵住了少年的手。
温凉便笑了。
知道这是男人无声的回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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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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