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理所当然地失去了知觉。
但是我仍坚持到了滚下斜坡之后,失血和疼痛让我眼前始终蒙着一层迷雾,耳边嗡嗡作响,整颗头沉得我恨不能将它割了扔到身后。
直到再次爬入草木葱茏的林中,我背靠着一棵有人腰粗的树,从阿木约王子毁了一半的前襟处撕扯下来两条,用左手和嘴艰难地把右肩的伤口包扎好,终于昏迷了过去。
直到雨点把我打醒,我睁开眼,痴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雨幕,听着哗啦啦的雨声,全身痛得像五马分尸之刑已执行了一半,冷得犹如在冰窖里住了一天一夜,力气跟魂魄都被抽空,几乎不剩一丝一缕,我甚至连抬手把脸上越聚越多的水擦拭掉的能耐都没有。
然而我却有哭的力气。
说力气也不太对,泪水是自动自发地从眼中涌出来,源源不断,熨烫着我那被雨水浇得冰冷的脸。
这个时候我不该哭,我明白,哭泣与欢笑一般,都将大幅地损耗掉我本来就所剩无几的精神,可是我又不得不哭,心头涌起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恐惧。
不管我再怎么告诫自己不可胡思乱想也没有效果,“也许我会死在这里”的念头犹如鬼魅毒蛇般死死地缠上了我,我想到我将无声无息地死在无人知晓的荒郊深林里,曝尸数日,直至被野兽啃成一堆白骨……
而,“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母亲、仙姨、舅舅和几位哥哥姐姐们都不知道我早已魂归西天,还在苦苦地等待我的归去。
这一刻我恨死自己的异想天开和不安于室,为什么我偏偏就不能像万万千千个寻常少女一般,到了及笄之年,乖乖地顺从长辈的安排,与一位门当户对的男子结为秦晋之好,然后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呢?
越想便越是伤心,越发觉得对不起诸多爱护我的长辈手足,我这般乱来,也只有在他们的包容甚至纵容之下,才平平安安度过了十六年的岁月,一旦离了家门,乳燕初飞,一场暴风雨下来,我便折翅下坠,可能连命都要丧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我由全身彻骨的冰冷到渐渐觉得全身发烫,头脑愈发地昏昏沉沉,我猛然一个机灵,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不然我可能真熬不到第二天,我必须得找个能避雨取暖的地方不可。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舅舅给我取名为“曦”,是要我成为母亲的阳光,他说,母亲半生坎坷,好不容易有了我,终于是安定了下来,有了弥足珍贵的人与事;他还说,母亲当年无论遭遇何等不堪的劫难,从未有过放弃轻生之念,苦熬至今,雨过天晴。
若我就这么撇下母亲独自赴黄泉找阎王爷喝茶,那母亲该多难过啊!
不能这么不孝!
我侧身,靠着左手的力量撑坐了起来,右边整条胳膊从肩头到手指,都彻底无一丝力气,不但如此,胸腹也是稍微动一动便疼痛难当,甚至在吸气呼气之间,都钻心地疼,我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扶着树干,一点一点地直起身来。
天可怜见,雨在我挣扎着起来的时候,小了许多,仅有零星的雨丝,随风飘摇。
四周黑如墨泅。
我原是打算坚持到之前鸢子带我去过的那间猎人小屋,在那里贮存有柴火,又有干粮,是再好不过的临时避难之处,可是当我环顾四周时,我才晓得自己何等天真——如今身在林中,雨天昏暗,我连东西南北都辨识不了,怎么找得到那只去过一次、还是别人带路的地方?
望了望天,天上乌云密布,不见冰蟾之影,也没有半点星光启明,我怔然了片刻,徒劳焦灼,却是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回看那斜坡,心道,无论如何,我是从这斜坡中滚落下来,不管是哪个方向,总得重新爬上去才行,与其在这里束手无措地坐以待毙,还是先行动了再说。
尝试着迈开腿,走了两步,痛楚让我不得不停下,蹲下身来,咬紧牙关强忍,等那一波狂涛般的疼痛退去,我在地上摸索到一截不到我腰部的树枝,尽管极不顺手,还是靠它之力重新站起,我弓着身子,慢腾腾地挪着脚步。
从未尝过的剧痛让我的每一次前进都艰难无比,走不到一丈,我已经是精疲力竭,大汗淋漓,不得不重新跪倒在湿漉漉的地上,稍事休息,再起来,继续向前。
我不晓得自己到底是花了多少时间才来到那斜坡下,开始往上攀爬。这下来容易,上去却难,折腾了几步之后,我彻底放弃两腿行走,索性把那伴我良久的树枝丢弃,四肢着地,攀附在土壤间,像……我倒是很愿意说自己蛮像壁虎,可惜天下没有爬得比我慢、比我笨拙的壁虎,我爬得就像个垂死挣扎的人,而且只能靠两腿和单臂的配合。
但我不允许自己去想,我究竟能不能脱困,我只知道我必须爬,只要我还能动,还有口气,还是活人,我就得爬。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我像是坠入了一个玄妙的梦境,周遭的景色依旧,然而西天却露出了银钩,它晦暗不明,犹如风中残烛,随时被黑云驱赶,但它到底顽强地挣出了它的光,微弱惨白,冷冷清清,却比我曾经历过的任何一次烈日高悬更让我感到了暖意。
我向着月牙绽出了微笑,轻生向它道:“谢谢你,有了你,我就能知道大体方向了。”
这乍现的月光在我的体内重新灌注了勇气与强力,我重新开始爬坡,身上的剧痛到了此时,竟然也像有所减轻,我紧咬着牙,以比之前还要缓慢的速度往上,往前。
心无杂念。
就在我已经看到顶上的时候,一声几乎如天籁的“吱喳”传入我耳中,我几乎难以置信,不管胸口的痛得像要裂开,提气大声叫道:“吱喳?鸢子?”
我已经拼尽全力呼喊了,但发出的声音即便在我自己听来,也是微弱地可怜,而那“吱喳”只传来了一声,便再无动静,我屏息静气,凝神静听,四周除了夜枭的一两声悲鸣,再无其它声音。
我不甘心,再次喊了一声,这回是真把四肢百骸的气力全部压了出来,孤注一掷于在这声呼喊上面了:
“吱喳?!”
叫了猴子之后,我便没力气再喊出人名,差点连脸都因为无力朝下跌埋入土里,苍天终不负我,很快,我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回应:“吱喳!”
接着又是一声,接着是一连串的迭声“吱喳、吱喳,吱喳吱喳”!
我费力把自己的上半身抬起,迎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被汗水和泪水而模糊的视线中,斜坡的顶上,真的出现了一只猴子的身影!
吱喳,等我回到王都,一定把你当救命恩猴,设个长生牌位供起来,每天焚香膜拜。
猴子吱喳向我奔来,伴随着急切的叫声,我情不自禁地再一次泪流满面,不住喃喃地叫着“吱喳,吱喳……”
它跳到我身边,围着我,又是叫又是跳,尽管我不懂猴语,也没那能耐从猴子脸上看出太多表情,但此刻我相信它是在由衷地为我担心,我强打起精神,说道:“我没事,我还活着,吱喳,你又救了我。”
吱喳停了下来,在我身边蹲着,伸手指向了斜坡上方,我顺着它的手指看过去,见到一个向我缓步走来的人,顿时如遭五雷轰顶,全然呆住了,原本庆幸得救的心再次跌落万丈深渊,我想到这次可能真的活不下来了,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等到脚步声就在我跟前了,我听到同样的叹息,然后是低声问话:“你还能站得起来吗?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抱得动你。”
我不想说话,所有的努力到了此时仿佛都变得无比可笑,只是我的脑子仍然转个不停,为什么吱喳会把蓝飞雨带来这里?难道她和那位神秘的鸢子竟是相识?
在我失踪之后,鸢子把我的事告诉了蓝飞雨,之后蓝飞雨带着吱喳在林子里寻我?
这样的推想倒是合理,只是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能把蓝飞雨这个老国主的女儿,医馆和蒙馆的馆主,与山间狩猎的鸢子联系在一起?
“曦儿?”
我烦躁起来,抬头看着蓝飞雨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脸,怒道:“你既然做了要害我的事,能不能别再这么叫我?我和你又不亲近!”
她没吱声,蹲下身来,半跪在泥泞的土中,一只手轻轻地抚向我那不知流了多少血的右肩,这才轻声开口:“你受伤很重,不要再倔了好吗?还是你真想死在这里?”
我咽了口唾沫,被她所救,算得上噩梦中的噩梦,可是就如她所说,我并不想死在这里,韩信都能受胯1下之辱,我为什么不能?
“我自己起不来,”我忍气吞声,“得,得有人帮我。”
蓝飞雨默默地向我伸出了双手,一只搀在我腋下,另一只揽住我的腰,撑着我慢腾腾地站起来。
话说给小曦开了一点点武力的挂,不过不算特别夸张,特此,嗯,声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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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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